在他闲逛的时候，人行道上的玻璃柜里传出的牙齿碰撞的嗒嗒得把他的注意力引到了一家餐馆前，起初他有些疑惑，因为玻璃柜正放在餐馆前面；再仔细一瞧，原来餐馆隔壁的高处挂着牙医的灯饰招牌。一个大个子黑人穿着红色的绣花外套，黄裤子，还戴着一顶军帽，样子古怪极了，他很谨慎地向过往的行人分发着卡片，只要他们乐意接受。

对鲁道夫来说，这种牙医广告的方式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通常他都会直接走过去，一张卡片也不收；可今天晚上，这个黑人动作十分敏捷，硬是塞了一张到他的手里，弄得他只能捏着卡片，冲着得逞了的黑人无奈地笑了笑。

他继续朝前逛了几码远，不经意瞟了一眼那张卡片，觉得有些吃惊，他又翻过来很感兴趣地瞧了瞧。卡片一面是空白，另一面上用墨水写了“绿门”两个字。紧接着鲁道夫又看见前面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男人随手把黑人刚刚发给他的卡片扔到了地上。鲁道夫捡了起来，发现上面印着牙医的姓名、地址和“做假牙床”、“做齿桥”、“镶齿冠”这些项目的时间安排，以及“无痛”手术的空头许诺。

乐于冒险的钢琴售货员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考虑了一会儿。接着他穿过街道，走到一个街区上，又一次穿过街道，重新加入到刚才经过的人流中。这一次当他经过那个黑人身边的时候，他故意装作没看见，只是无意中拿了递到他手上的卡片。走了大约十步远的地方，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卡片。卡片上同样也写着“绿门”两个字，笔迹和刚才第一张上的一模一样。人行道上有三四张被来往的行人随手扔掉的卡片，都是空白的一面朝上。鲁道夫把卡片翻过来，发现每一张上都印着牙医诊所的广告。

对像鲁道夫这样忠实的追随者来说，冒险这个顽皮的精灵几乎用不着发出第二次召唤。可这一回已经有两次了，探险也就由此展开了。

鲁道夫慢悠悠地走回到大个子黑人站着的地方，旁边柜子里的那副牙齿还是嗒嗒地响个不停。这一回他一张卡片也没拿到。虽然这个黑人身上的衣服色彩俗艳，滑稽可笑，可他却显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他会彬彬有礼地给一些过路人递上卡片，而对另外一些人则不去打扰。每隔半分钟他就会嘟哝一句刺耳的、没法听得清的话，就像含糊不清的电车售票员的吆喝和大歌剧里的唱词。这次他不仅拒绝发卡，而且在鲁道夫看来，那张巨大的发亮的黑脸膛上还露出一种冷冰冰的、甚至是瞧不起的神情。

这神情刺激了我们的冒险家。他从中看出了无声的指责，仿佛是说他不够资格。不管卡片上写着的神秘的字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黑人两次从人流中选中了他；现在却又似乎认定他缺少足够的智慧和热情来解开这个谜团。

年轻人躲开了拥挤的人群，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幢楼房，认定他要碰上的奇遇就在这儿。房子有五层楼高，底层是一家小餐馆。

一楼现在正关着门，看上去像是卖女帽或是毛皮制品的店铺。二楼闪烁的灯箱说明那就是牙医诊所。再往上，混杂着各式各样的标记，争先恐后地表明自己主人的身分——看手相的、裁缝、音乐家和医生。再上一层，垂着的窗帘和窗台上白晃晃的奶瓶宣告那是家庭生活区。

一番考察之后，鲁道夫轻快地走上高高的石阶，进了楼房。爬了两层铺着地毯的楼梯后他继续往上走，到了顶楼才停了下来。过道里点着两盏昏暗的煤气灯，右边的一盏离他较远，左边的近一些。他朝近一些的灯望过去，暗淡的光线下是一扇绿色的门。他迟疑了一会儿，发卡片的非洲骗子那傲慢的冷笑似乎又浮现在他眼前，于是他径直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

在有人回应之前，这位真正的冒险家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天知道那绿色的门后会有些什么呢？一群正玩得起劲的赌徒；还是狡猾的骗子下好了饵，就等着你上钩；要么就是美人憧憬着勇士，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勇士来追求；或许还有种种可能——危险、死亡、爱情、失望和嘲弄——会来回应这鲁莽的敲门声。

屋子里似乎有些响动，门慢慢地开了。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站在那儿，面色苍白，几乎站不稳。她松开了门把手，身子虚弱地晃了一下，一只手摸索着。鲁道夫抓住了她，让她躺在靠墙的褪了色的长沙发上。他关上门，就着微弱的煤气灯光很快地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屋子倒还整洁，只是简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