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圆为方

欧·亨利中短篇小说选[电子书]

第二天一早,福维尔家族的最后一个子孙向庇护他的世仇的城市发起了进攻。他把科尔特式左轮手枪藏在外套里面,还用一根细皮带固定好;又把猎刀挂在肩胛骨之间,刀柄就在离衣领一英尺远的地方。他心里十分清楚——卡尔·哈克尼斯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驾驶运货马车,而他,山姆·福维尔,到这儿来是为了干掉他。山姆走上人行道,眼睛变得血红,世代相传的仇恨涌上了他的心头。

市中心大道上的喧闹声把他吸引了过去。他几乎做好了准备会撞上卡尔,卡尔只穿着一件衬衣从街上走过来,手里拿着酒壶和鞭子,就像他也有可能在法兰克福或是劳雷尔市法兰克福:美国肯塔基州的首府,位于本州中东部、莱克星顿的西北部;劳雷尔:美国密西西比州东南部一城市。碰上他一样。可一个钟头过去了,卡尔并没有出现。或许他正在一扇门或者窗子后面埋伏着,准备朝他开枪。山姆警惕地盯着形形色色的门窗看了好一会儿。

中午时分,城市厌倦了猫抓老鼠的游戏,突然用它的直线条朝他挤压过来。

山姆·福维尔站在城市两条垂直的大动脉交汇的地方。他四下里张望着,看到世界被甩出了轨道,在水平仪和卷尺的威逼下变成了一个有边有角的平面。生活中的一切都遵循着一定的体系,在一定的范围内机械地沿着轨道和凹槽运行。生命的基础是立方根;存在的尺寸则是平方面积制。人们排着笔直的队你来我往;可怕的喧嚣和轰响让他惊呆了。

山姆靠在一幢石头建筑的尖角上。成千上万的脸庞从他眼前掠过,却没有一张转过来看看他。一阵突如其来的荒唐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成了一个幽灵,所以人们才看不到他。紧接着,城市又用孤独袭击了他。

一个胖子从人群中滑了出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等车。山姆悄悄地凑到他身边,在吵闹声中冲着他的耳朵喊着:

“兰金斯家的猪个个比我们的都要肥,不过他们那边的猪草比我们也好得多——”

胖子不声不响地走开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他跑去买了炒栗子。

山姆觉得他想来一口玉米威士忌酒玉米威士忌酒:山民非法私酿的威士忌酒。。街对面的人们在推拉门里进进出出。隐约可以瞥见一家金光闪闪的酒吧间和里面的装饰。这个结下世仇的人穿过街道,准备走进去。艺术又一次除掉了熟悉的圆形。山姆的手找不到门的球形把手——只是徒然地滑到一块长方形的铜牌和抛光的橡木上,就连能让他的手指捏住的针头大小的东西都没有摸到。

他窘迫不安,面红耳赤,伤心欲绝地从无用的门边走开,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一根警棍戳了戳他的肋骨。

“到别处溜达去,”警察说,“你在这儿已经晃得够久了。”

在下一个拐角处,山姆的耳朵里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口哨声。他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眉毛粗黑的家伙在堆着花生的热气腾腾的机器后面瞪着眼,愤怒地望着他。他赶忙穿过街道。一个巨大的、不用骡子牵着的车子,发出牛的叫声,带着冒烟的油灯似的气味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擦伤了他的膝盖。一个出租马车的车轱辘撞着了他,车夫辩解说这种场合是用不着客套话的。一个电车司机也冲着他猛踩铃,生平头一回和马车夫携手合作。一个穿着变色丝绸背心的胖太太用胳膊肘给了他的背一拳,一个报童不耐烦地朝他扔香蕉皮,嘴里还嘟哝着:“我可不想这么干——可你看见了就不该挡我的路!”

卡尔·哈克尼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停好了运货马车,从一幢房子的尖角边拐出来。多亏了建筑师,这房子的尖角才模仿了安全剃刀的形状。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认出了三码远的地方站着那个幸存下来、嗜血成性、不共戴天的世仇。

他突然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带武器,情况又是如此出人意外。但山里人山姆·福维尔敏锐的眼睛还是认出了他。

过往的人群里突然跳动了一下,水面上顿时起了涟漪,随即响起了山姆的喊声:

“你好啊,卡尔!见到你我可真高兴。”

于是,在百老汇大街,第五大道和第二十三号大街的交汇处,坎伯兰山脉的世仇握手言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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