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西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这是曼哈顿西区一所正面用褐石建造的房子的三楼后间。她点亮了煤气灯。科学家们告诉我们,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就数钻石了。他们可弄错了。跟房东太太们知道的一种化合物比起来,钻石简直就软得像油灰一样。她们把这种东西塞在煤气灯的喷嘴上,就算你爬到椅子上,手指掏得又红又肿,也是白费力气。发夹也没办法把它弄出来,因此就先管它叫“移不动”吧。
达尔西点亮了煤气灯。就着那几乎只有四分之一烛光亮度的灯光,我们来瞧瞧这间屋子吧。
沙发床、梳妆台、桌子、洗脸架、椅子——吝啬的房东太太能提供的也就这些了,其余的全是达尔西自己的。梳妆台上放着的全是她的宝贝——塞迪送的镀金瓷瓶,腌菜作坊印发的日历,一本关于解梦的书,盛在玻璃碟子里的一些扑粉,还有一串用粉红丝带扎着的仿制樱桃。
那面起了皱纹的镜子前摆放着基奇纳将军基奇纳将军(1850-1916):英国军事家,殖民地官员,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任陆军大臣。马尔伯勒公爵夫人:马尔伯勒是英国世袭公爵的称号。、威廉·马尔登、马尔伯勒公爵夫人和本范努托·切利尼的相片。一面墙上嵌着一个戴罗马头盔的奥卡拉汉人的石膏像,旁边是一幅色彩浓烈的石板画,画上一个柠檬色皮肤的孩子正在扑打一只火红的蝴蝶。达尔西认为这就是最棒的艺术品了;也从没有人对此表示怀疑。还没有人私下议论过这是幅赝品而让她觉得不安;也没有评论家嘲笑过她那年幼的昆虫学家。
皮吉七点钟会来找她。她这会儿正抓紧时间准备着,我们就别去打扰她了,还是转过脸来聊聊吧。
达尔西每星期要付两美元的房租。平时吃早餐她只花上一角钱;通常是边穿衣服,边在煤气灯上煮咖啡,煎鸡蛋。到了星期日早晨,她就会去比利餐馆气派地享用一顿小牛排和菠萝油煎饼,花上两角五分钱——还会给女招待一角钱的小费。纽约实在有太多的诱惑,叫人忍不住就想放纵一下。她总在百货公司的餐厅里吃午餐,每星期要花六角钱,晚餐则要一元零五分。晚报要花去六分钱——哪有纽约人不看报的!两份星期日报纸也要花去一角钱——一份是买来看招聘广告的,另一份则是消遣用的。加起来总共是四元七角六分。可是你知道的,总还要买些衣服,还有——
我不再算下去了。我听说过有便宜得不可思议的布料,也有针线缝出来的奇迹,但是我并不太相信。我本想在达尔西的生活里添加一点应该属于女人的乐趣——这是依据神圣、自然、不成文也无效的天理法则来的,可是我的笔却犹豫不前了。她去过科尼岛两次,也坐过旋转木马。可要是你只能用年份而不是用小时来计算你的快乐,那就实在太没意思了。
说起皮吉,一句话就足够了。姑娘们叫他的时候,高贵的猪家族就会蒙受不该有的耻辱。在那本蓝皮的旧拼字课本里,用三个字母组成单词的一课一开头就写了皮吉的小传。他肥肥胖胖的,有着老鼠的灵魂,蝙蝠的习性,还有猫的气量“皮吉”是原文“Piggy”的音译,意思是小猪。“肥胖”、“老鼠”、“蝙蝠”和“猫”在英语中都是由三个字母组成的单词:fat, rat, bat and cat。……他穿着气派,还是个鉴别饥饿的行家。他只要瞧上女店员一眼,就能告诉你她有多久没吃过比软糖和茶更有营养的东西了,准错不了。他老在商业区转来转去,在百货公司里晃悠,物色请吃饭的对象。就连街上牵着绳子遛狗的人也看不起他。他也真算是个典型;我不能在他身上再浪费笔墨了;我的笔可不是专用来写他的;我可不是个小木匠。
七点差十分的时候,达尔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对着起了皱的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看上去还不错,深蓝色的衣服刚好合身,帽子上的黑羽毛也挺神气,手套稍微有点脏——一切都说明她是怎么省吃俭用的——都好看极了。
有那么一会儿,达尔西忘掉了一切,只觉得自己是美丽的,生活也正向她掀开那神秘面纱的一角,好让她见识它的奇妙。从没有男人邀她出去过,可现在她就要去享受一下那光彩夺目的高贵生活了。
姑娘们说,皮吉花钱大方得很。准会有一顿大餐,好听的音乐,还可以看到衣服华丽无比的女士,吃到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姑娘们讲到这儿,下巴简直都要奇怪地扭歪了。不用担心,她一定还会被邀出去的。
在她熟悉的一个橱窗里有一套蓝色的茧绸衣服——要是每星期省下两角,而不是一角——算算看——哦,要攒上好多年呢!不过,第七大道上有一家旧货店,那儿——
有人在敲门。达尔西打开门,房东太太一脸假笑站在门口,使劲闻着有没有偷偷用煤气煮东西吃的味道。
“楼下有位先生要见你,”她说,“是威金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