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妇人和正派的女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不顾脸面和礼法,当众道出内心深处的隐秘。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先生,我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个:坠入情网,百般无奈,不能自拔。不过,我尽管备受折磨,却依然自尊自爱。我强忍强耐,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结果把命也送了。都怪你对我冷酷无情,我已经死去整整两天了,
好一个岩石般的冷面郎君!
面对我的声声哀叹毫不动心。
我曾经死了过去,反正见到我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多亏爱神怜悯我,靠这位好心的侍从受折磨把我救活。不然的话,我就一直待在阴曹地府了。”
“依我说呀,”桑丘这时插了话,“爱神还不如让我的毛驴干这事呢,那我就太谢谢他了。小姐呀,但愿上天给您安排一个比我们老爷心软的情人!不过,请您告诉我:您在阴间都看到了些什么?地狱里有什么东西?我想凡是急死愁死的人准是去那儿。”
“实话对你说吧,”阿勒提西多拉回答,“我大概是还没死利落,所以没能进地狱。要是真的进去了,只怕想出来就不行喽。可我确实到了门口,见里面有十一二个魔鬼在玩球。他们个个都穿着紧身衣裤,大翻领上镶着弗兰门德斯花边,袖口也一样,还卷上去露出四指多宽的腕子,显得手特别长,攥着火铲子当球拍。最叫我奇怪的是他们打的并不是球,而是书,好像里面空空的,只塞了些碎羊毛渣子。这可真是少有的怪事!可后面还有更新奇的哩:通常总是赢了就高兴,输了才生气;他们倒好,玩来玩去,个个嘟嘟囔囔,火气十足,骂声不绝。”
“这没什么奇怪的,”桑丘告诉她,“魔鬼就是这样,玩也罢,不玩也罢,赢也罢,输也罢,反正没个痛快的时候。”
“八成是这么回事。”阿勒提西多拉说,“不过还有叫我觉得更古怪的事哩;至少当初我觉得很古怪。你们猜怎么着?那些书一拍子下去就散了,再也不中用了。他们就这样拍坏了一本又一本的新书旧书,真有意思!末了拿来一本整整齐齐的新书,装潢十分考究,可是一拍子下去就给打了个肠子肚子流满地,弄得书页四散。一个鬼对另一个鬼说:‘瞧瞧那是一本什么书。’另一个回答说:‘《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传第二部》,可不是原来的作者西德·阿麦特写的。这回是个阿拉贡人,自称出生在托德西利亚斯。’‘快把它给我拿走,’第一个魔鬼说,‘丢进地狱的最底层,别叫我的两眼再见着它!’‘至于这么糟吗?’另一个魔鬼问。‘糟透了!’第一个回答,‘哪怕让我动手成心写一部更糟的,也很难办到。’他们接着玩下去,把别的书拍来拍去。我呢,听他们念叨我如此思恋和爱慕的堂吉诃德,就想法把这个梦境牢牢记在心里。”
“那毫无疑问是个梦境,”堂吉诃德说,“世上哪里还会有另一个我?尽管如今有那么部传记在人们手里传来传去,可在谁的手里也待不住,人人最后都是给它一脚。我才不在乎人家把我说成个怪物,一会儿钻进暗无天日的地府,一会儿又来到光天化日的人间,反正我也不是书上说的那个人。要是传记本身是部好书,忠实地记载事实,准能世代流传;可要是很糟呢,那么从来到世上到进入坟墓也就没多长的路了。”
阿勒提西多拉刚想开口嗔怪,可是堂吉诃德接着说:
“小姐,我屡次对您说过,您倾心于我,使我很为难,我只能打心眼儿里感激您,却不能遂您的心。我生就是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的人。世上果真有命数的话,那我注定该献身于她。想让别的什么美人占据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纯粹是痴心妄想。我觉得这话足够打消您的念头了,您还是回心转意、严守闺范吧;办不到的事是强求不得的!”
阿勒提西多拉一听,马上娇嗔满面、怒气冲冲地说:
“吾主在上!你这条干瘪咸鱼、石头灵魂、枣核心肠!跟只认死理的乡下佬一样又臭又硬。我真恨不得扑上去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这个专门挨棍子吃败仗的好汉,莫非真以为我是为你才急得死过去了?今天晚上你看到的整套名堂全是假的。我是那样的女子吗?会为一匹骆驼送命?我连指甲盖里的黑泥儿也舍不得丢掉哩!”
“这话我信,”桑丘说,“说什么害相思的人会死,真是天大的笑话!说说罢了,鬼才信他们会当真呢!”
他们正说着,头天晚上唱那两段小曲的诗人和歌手走进来,对堂吉诃德深深鞠一躬,说道:“骑士先生,我愿仿效众人为阁下尽力效劳,还望赏光垂青!久仰阁下的伟业和英名,不胜崇敬之至。”
堂吉诃德回答说:
“请问尊姓大名,以便鄙人以礼回敬。”
年轻人回说他就是昨夜弹琴唱诗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