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第25章 

审判城堡[电子书]

  当K.醒来时,他起初以为自己几乎没睡过觉,房间没变,空荡荡、暖和和的,四壁一片漆黑,啤酒桶龙头上方那盏灯已经熄灭,窗户前面也黑魆魆的。但是当他一伸懒腰,枕头掉下去、木板和酒桶咯咯作响时,佩碧立刻过来,他这才得知,现在已是晚上,他已经睡了远远超出十二个小时了。白天老板娘曾打听过他几次,盖尔斯泰克,早晨K.同老板娘讲话时他曾在这儿暗处喝着啤酒等候、但随后没再敢打扰K.,他在这期间曾来过这儿一次,来看望K.,最后据说弗丽达也来过并在K.身边站了一会儿,但她主要不是为K.而来,而是因为她要在这里做各种准备工作,晚上她要在这里重操旧业。

  “她大概不喜欢你了吧?”佩碧端来咖啡和糕点时问了一句。但是她提问时不再按她以前的那种方式带着恶意,而是带着忧伤,就好像在这期间她已经领教了世人的恶意。与这世人的恶意相比所有自己的恶意全都不顶事、无意义了。她像对一位难友那样对K.说话,当K.尝了一口咖啡,她以为看出他觉得咖啡不够甜时,她跑去给他拿来一满罐糖。她的忧伤当然没有妨碍她今天也许打扮得比上一次更漂亮:编结在头发上的蝴蝶结和丝带,她有好多好多;额头的刘海和鬓角的头发都精心烫过;她在颈上挂了一条小项链,它一直垂挂到领口开得很低的衬衣里。当K.怀着终于美美地睡足了一觉并可以喝上一杯好咖啡了的满足心情偷偷去抓一个蝴蝶结并试图解开它时,佩碧神情疲倦地说:“别碰我”,并坐在他身边的一只酒桶上。

  K.根本不必问她有什么苦恼,她自己就讲述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K.的咖啡杯,仿佛即便在讲述时她也需要一点排遣,仿佛她在讲自己的苦恼时也不能完全沉浸于其中,因为这不是她力所能及。K.首先得知,其实是他对佩碧的不幸负有责任,但是她并不因此对他耿耿于怀。她在讲述时一个劲儿地点头,不让K.有辩驳的机会。说是他先把弗丽达从酒吧弄走并从而使佩碧有可能升迁。否则无法想象,还有什么会促使弗丽达放弃自己的职位,她就像蜘蛛守在丝网中那样坐在那个酒吧里,到处都有她的网丝,只有她才认识这些网丝;违背她的心意把她挖走,这恐怕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只有对一个低微的人的爱,即某种与她的地位不相称的事,才能驱使她离开自己的位置。那么佩碧呢?难道她什么时候曾想过要夺取这个职位吗?

  她是客房女侍,这是一个不重要的、没有多大前途的职位,她跟每一个女孩子一样梦想自己会有锦绣前程,人们不能不让自己做梦,可是她没认真想过自己哪天会高升,她满足于已有的成绩。这时弗丽达突然从酒吧消失,事情来得这么突然,老板当时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替代,他找来找去,目光便落在了佩碧的身上,她自己当然也向前挤了挤。那时候她爱上了K.,在这以前她还从未爱过什么人,她曾在下面她那间又小又黑的房间里待了好几个月并准备在那儿无声无息地过上几年,万不得已就在那儿度过一生,这时K.,一个英雄,一个少女解放者,突然出现,为她扫除了升迁道路上的障碍。

  他当然对她一无所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她,但这丝毫无损于她对他的感激之情,在聘用前一天的晚上——聘用还未确定,但已经很有可能——她花了好几个小时和他谈话,悄悄地向他表示了自己的谢意。恰恰是弗丽达,他恰恰背上了弗丽达这个包袱,这更增加了他此举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为了成全佩碧,他使弗丽达成为自己的情人,弗丽达,一个不好看的、有点儿老气的、瘦削的、头发又短又稀的姑娘,而且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姑娘,总是有什么秘密,这大概和她的相貌有关联吧;既然她脸上和身上那副寒碜相是明摆着的,那么她至少有别的秘密,谁也无法检验的秘密,譬如她那自称的与克拉姆的关系。当时佩碧甚至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K.可能会真的爱弗丽达吗?他不是在欺骗自己吧?或者他也许根本只是在欺骗弗丽达,也许这一切的唯一的结果只会是佩碧的升迁吧?然后K.就会发现这个错误或者不想再掩盖这个错误并且不想再见到弗丽达,而是只想见到佩碧。这并不一定是佩碧异想天开,因为她完全可以以女孩对女孩的身份同弗丽达较量一番,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而且当时也主要是弗丽达的地位和她很善于赋予它的那种光彩才在酒吧里把K.给蒙住了。这时佩碧就曾梦想,如果她有了这个位置,K.就会来求她,她就会面临选择,要么满足K.的请求并失去这职位,要么拒绝他并步步高升。

  她已经想好,她将放弃一切并低就K.,教他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这是他在弗丽达那儿永远得不到的,它不受世界上任何显赫职位的影响。

  可是随后情况变了。这怪谁呢?首先得怪K.,其次得怪弗丽达诡计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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