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件怪事,”K.边说边将虽低垂脑袋却立刻顺从的弗丽达拉进自己怀里,“可是我以为,这就证明了,在其他方面也不是什么事都像您所想的那样。譬如您一定就说得对,您说我在克拉姆面前什么也不是,即使我现在要求跟克拉姆谈话,即使听了您的解释也不改初衷,这还不等于是说我有能耐,在没有隔着一道门的情况下见到克拉姆会不出什么事,我是否就不会在他一出现时就撒腿跑出房间。但是这样一种虽说颇有根据的担心对于我而言还不是不敢一试的理由。但是如果我承受得住他,那么他跟我谈话这件事就是完全不必要了,我看到我的话给他留什么印象,这就够了,如果我的话没留下什么印象,或者他根本不听我的话,那么我还是有收获的,我在一个有权势的人面前无拘无束地说了话了。可是您,老板娘太太,凭您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弗丽达,她昨天还是克拉姆的情人——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放弃这个字眼——轻易就可以给我创造跟克拉姆讲话的机会,如果没有别的可行的办法,那么就在贵宾酒家好啦,也许今天他也还在那儿呢。”
“不可能,”老板娘说,“我看您没有能力理解这件事。但是您说说,您究竟要跟克拉姆谈什么?”
“当然谈弗丽达。”K.说。
“谈弗丽达?”老板娘大惑不解地问并向弗丽达转过身去。“弗丽达,你听见了吗,他要谈你,他,跟克拉姆,跟克拉姆谈。”
“啊,”K.说,“您,老板娘太太,是个非常聪明、令人尊敬的女人,可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惊吓了您。就是呀,我要跟他谈弗丽达,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因为如果您以为弗丽达从我登场的这一刻起对克拉姆便失去意义了,那您一定也搞错了。您这样以为,您就是低估了他。我分明感觉到,想在这方面开导您是我不自量力,可是我却不得不这样做。克拉姆与弗丽达的关系不会因我而有什么改变的。要么从前就不存在什么了不起的关系——那些夺走弗丽达情人这个荣誉称号的人其实现在就是这么说的——那么就是今天也不存在这种关系,要么从前就存在这种关系,那么怎么会因为我,如您所说的,因为在克拉姆眼里什么也不是的我,怎么会因为我这种关系就会受到妨碍了呢。这样的事情人们在受惊吓的最初一瞬间会相信,但是只要稍稍动一下脑子就知道其大谬不然了。不过我们还是让弗丽达说说她自己的看法吧。”
目光投向远方,面颊贴在K.的胸前,弗丽达说:“妈妈说的一点不假:克拉姆不愿再理我了。可是亲爱的,并不是因为你来了,任何这类事都不会使他受到震动的。我倒是认为,这是他安排的,他有意让我们在那儿柜台下相会,我们应该祝福,不应该诅咒这个时刻。”
“既然是这样,”K.慢吞吞地说,因为弗丽达的这一席话甜甜蜜蜜,他把眼睛闭上几秒钟,尽情品味这一席话,“既然是这样,那就更没有理由害怕同克拉姆谈话了。”
“真的,”老板娘边说边上下打量K.,“您有时使我想起我的丈夫,您也像他那样倔强和孩子气。您来此地几天,您就以为什么都比本地人,比我这个老太婆和比在贵宾酒家见多识广的弗丽达更了解。我不否认,完全违反规定、违反多年的老规矩办成什么事是有可能的,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是据说有这样的例子,这是可能的,但是那事情肯定也不是以您现在这种行事方式办成的,像您现在这样一个劲儿说不,不,只是相信自己的脑瓜子,把善意的忠告当耳旁风。难道您以为,我为您担心?您一人独处的时候,我过问过您的事吗?虽然过问过问就好了,有些事情就可以避免了。当时我对我的丈夫说您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你离他远点。’要不是弗丽达现在已经和您的命运牵连在一起,这句话今天也还适用于我呢。都是因为她——不管您爱听不爱听——我才关心您,甚至重视您。您不可以随随便便不听我的话,因为您对我,对唯一的一个像慈母一样关怀照顾小弗丽达的人负有严格的责任。可能的,弗丽达说得对,所发生的一切事都是克拉姆的安排,对克拉姆我现在一无所知,我绝不会跟克拉姆谈话,他对我完全可望不可即,可是您坐在这里,庇护我的弗丽达并受到——我为什么要隐瞒——我的庇护。是的,受到我的庇护,因为年轻人,您不妨试试,要是我把您赶出去,您会在村里什么地方找到一个住处,哪怕是一个狗窝,那才怪呢。”
“谢谢,”K.说,“您这话说得很坦率,我完全相信您的话。原来我的地位很不牢靠,弗丽达的地位受此牵连也不牢靠了。”
“不,”老板娘怒声插嘴说,“在这方面,弗丽达的地位同您的毫不相干。弗丽达是我这儿的人,谁也没有权利说她在我这儿的地位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