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密匝匝地把老师团团围住,每双眼睛都盯着他,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K.一点儿也听不懂他们那连珠炮似的话。这位老师,年轻,小个子,窄肩膀,不过样子并不可笑,直挺挺的身子,他远远地就已经盯住了K.,除了他这一群人以外K.就是周围一带唯一的一个人了嘛。
K.作为外地人首先打招呼,招呼一个如此有权威的小个子男人。“您好,老师先生。”他说。孩子们一下子寂静了下来,这突然出现的寂静作为他开口说话的先导可能正合这位教师的心意。“您在看城堡?”他问,态度比K.所预料的温和,但听那语气仿佛他对K.所做的这件事不以为然。“是呀,”K.说,“我不是本地人,昨天晚上才到此地。”“您不喜欢这城堡?”教师紧接着就问。“怎么?”K.反问,有点儿惊愕并用较温和的方式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喜欢这城堡?为什么您会以为我不喜欢这城堡?”“没有一个外地人喜欢它。”教师说。为了避免在这里说什么不中听的话,K.改变话题问:“您认识伯爵吧?”“不认识。”教师说着便准备扭头走开,但是K.并不罢休,他再次问道:“怎么?您不认识伯爵?”“我怎么会认识他?”教师小声说并用法语大声添上句:“您要顾及到这儿有天真无邪的儿童。”K.一听此话便不失时机地道:“我可以拜访一下教师先生吗?我将在这里待较长时间,现在我就感到有点儿孤单,我跟农民合不来,跟城堡里的人大概也合不来。”“农民和城堡之间没有区别。”教师说。“也许吧。”K.说,“这一点儿也改变不了我的处境。
我可以拜访拜访您吗?”“我住在天鹅巷肉铺附近。”这虽然只是说出住址,不是发出邀请,K.却还是说道:“好的,我会来的。”教师点点头,同立刻又叫嚷起来的这群儿童们走了。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一条地势陡然下倾的小巷里。
然而K.精神涣散,这次谈话使他恼火。来到这里后他第一次真正感到疲乏。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原先似乎根本没损伤他的身体——那些日子他是怎么从容不迫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可是现在过度操劳的后果却显现出来了,当然来得真不是时候。他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强烈冲动,要结识一些人,可是每结识一个新人就会增添一分倦意。如果在他今天的这种状况下他打起精神,咬咬牙至少一直走到城堡大门口,那就很不错了。
于是他又继续前行,但是这段路长着呢。原来这条街,村子的这条主街,不通往城堡山,它只通到那儿附近,但是随后它便像是故意似的一拐弯,即便没离开城堡,可是它也没挨近这城堡。K.总是期盼着这条街终于要拐进城堡,也仅仅因为他抱有这一期望,他才继续向前行走;显然由于感到疲倦他才迟迟疑疑没离开这条街,他对这村子之长也感到惊诧不已,它长得没尽头,老是小房子和结了冰的玻璃窗和雪和阒无一人——最后他终于挣脱这条缠磨人的街道,一条狭窄的小巷将他接纳,积雪更深了,拔出陷进雪里的脚是一桩艰难的事,他直冒汗,他突然站住,再也走不动了。
还好,他并不孤单,左右两旁都有农舍,他捏了一个雪球并将它扔向一扇窗户。门应声开启——这是在村里走了这一大段路遇到的第一道开启的门——一个老农,身穿棕色皮袄,头歪向一边,友善而虚弱地站在那儿。“我可以到您屋里歇一会儿吗?”K.说,“我很累。”他根本没听见老人说什么,他感激地踏上老人给他推过来的一块木板,这块木板当即把他从雪中搭救出来,他走了几步就进了屋。
朦胧光线中的一个大房间。这个从外面进来的人起先根本什么也看不见。K.踉跄地向一个洗衣盆走去,一只女人的手拉住了他。从房间的一角传来阵阵孩子的叫喊声。从另一角涌来滚滚雾气,使本来就半明半暗的房间变成一片黑暗,K.就像站在云雾中。“他喝醉了。”有人说。“您是谁?”一个声音厉声喝问,然后大概是冲着老人问:“你为什让他进来?能把在巷子里四处转悠的人都让进来吗?”“我是伯爵的土地丈量员。”K.说并试图在这些还一直看不见的人的面前将自己的行为解释清楚。“啊,是土地丈量员。”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您认识我?”K.问。“当然认识。”同时一个声音还简短地说了声。有人认识他,这似乎并不是在抬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