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亚人的故事

马克·吐温中短篇小说集[电子书]

“哦,别,你别那样,亨利。我老啦,你瞧,任何一点小小的失望都会使我流泪。我以为她自己已经回来了,但现在你只收到她的一封信。”

“咦,你这是怎么啦?我原以为大家都知道她得等到星期六才能回来。”

“星期六!嗨,想起来了,我确实知道。我怀疑我最近是不是出了毛病了?我当然知道啦。我们难道不为她把一切都准备好吗?哦,我得走了。不过她回来时我就会来的,老伙计!”

星期五傍晚,又来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淘金人,他住的小木屋离这儿大约一英里远。他说小伙子们想在星期六晚上来热闹热闹,痛痛快快地玩一玩,要是亨利认为她在旅行之后不至于累得支持不了的话。

“累?她会累?哦,看你说的!乔,你知道,要是能让你们任何一个人高兴,她准愿意一连六个星期不睡觉!”

当乔听说有一封信,便请求读给他听,信中对他亲切的问候使这位老伙计不由自主地动了感情;但是他说,他老得不中用啦,即使她仅仅提及他的名字,也会使他受不了的。“上帝,我们多么想念她呀!”他说道。

星期六下午,我发现我自己不时地拿出表来看时间。亨利注意到了这一点,就面露诧异地说道:

“难道你不相信她很快就会回来,是不是?”

我被一击而中,感到有点尴尬;不过,他似乎并不太满意;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显示出有点心神不定了。他四次拉着我沿着大路走到一个地方,从那儿我们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他就站在那里,手搭凉棚,眺望着。好几次,他都说道:

“我有点担心了,我真有点担心了。我知道她在九点钟以前不会回来的,可是好像老有什么东西在警告我出什么事了。你不认为会发生什么事吧,是不是?”

我都开始为他的幼稚可笑感到很害臊了;最后,当他又一次唠叨着这个问题时,我一会儿都失去了耐心,对他说话时态度很粗鲁。这似乎使他完全萎缩了,把他吓唬住了;这以后他看起来像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变得那么谦卑,以至于我都憎恨自己干了这件残酷的、毫无必要的事。因此,当夜幕降临时,另一个老淘金人查里到来时,我非常高兴。他紧挨着亨利身边,听他读那封信,谈论那封信,谈论着欢迎的各种准备事宜。查里连珠炮般地掏出一句句热心话,尽力驱散他朋友的不祥和恐惧之感。

“她会出什么事?亨利,那纯粹是胡说八道。她啥事都不会有,你尽管放心好了。信里怎么说的?不是说她很好吗,是不是?还说她在九点钟以前回来,是不是?你见过她说话不算数吗?嗨,你明白你从来没有见过。唔,好啦,不要再烦恼了;她会回来的,这是确定无疑的,就像你的出生一样确定无疑。那么,来吧,让我们去打扮打扮——时间不多了。”

很快汤姆和乔也来了,随后大家一齐动手用鲜花装饰了房子。快到九点时,这三个矿工说他们还带了乐器来,这会儿可以奏起来了,因为小伙子和姑娘们很快就要到了,他们都非常想跳一跳美妙的老式“布雷克道恩”舞break-down,美国黑人首创的一种舞蹈。。一把小提琴,一把班卓琴,还有一只单簧管——这些就是乐器。他们一起奏起了三重奏,都是一些轻快的舞曲,还有他们的大靴子打着节拍。

很快就要到九时整了,亨利站在门口,顺着大路望去,内心的痛苦折磨得他有些站立不稳。伙伴们几次让他为他妻子的健康和平安干杯了,现在汤姆又嚷道:

“大家都举杯!再喝一杯,她就到家啦!”

乔用托盘端来了酒,分给大家。最后还剩下两杯,我去端其中的一杯,乔却压低嗓子吼道:

“别端那杯!端另一杯。”

我端了另一杯。亨利端起最后一杯。他刚喝完那杯酒,时钟就敲响九点了。他听着钟声,直到结束,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随后他说道:

“伙计们,我很害怕。帮帮我——我要躺下!”

他们让他躺在沙发上。他躺下去就打起瞌睡来,但是很快就像说梦话一样说道:

“我好像听到马蹄声?他们来了吗?”

一个老淘金人靠近他耳边答道:“是吉米·帕瑞什,他说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不过他们已经上路了,正来着呢。她的马瘸,再过半个小时她就到家了。”

“哦,真是谢天谢地,没出什么事!”

他还没有说完这些话就睡着了。这些人马上熟练地给他脱了衣服,把他抱到我洗过手的那个房间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他们关好门,走了回来。然后他们似乎就准备离开了;但是我说道:“请别走,先生们。她不认识我,我是个陌生人。”

他们彼此望了望。然后乔说道:

“她?可怜的东西,她都已经死了十九年了!”

“死了?”

“死了,或许比这更糟。她结婚半年后回家探亲,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星期六晚上,在离这儿不到五英里的地方被印第安人抢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结果他就精神失常了?”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清醒过。不过,他只是每年到这个时候才更糟。在她要回来的前三天,我们就开始到这儿来,鼓励他打起精神,询问他是否收到她的信,星期六我们就都来这儿,用鲜花把房子打扮起来,为舞会做好一切准备。我们就这样干了十九年了。第一个星期六,我们一共有二十七个人,还不算姑娘们;现在我们只剩三个人,姑娘们都走了。我们给他吃药让他睡觉,要不他会发疯的,然后他又会乖乖地等着来年——想着他和她在一起,直到最后三四天,他又开始寻找她,拿出那封可怜的旧信,我们就来让他读给我们听。上帝啊,她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18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