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点了点头,他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很好,”亲王说,“我这儿有三味苦药,但得立即服下:
“第一,每天去看望……你怎么称呼那位夫人?”
“德·杜布瓦夫人。”
“可真够怪的名字!”杜布瓦在法语中有“木头”之意。亲王哈哈大笑,“请原谅,不过这名字对你来说是神圣的。你必须每天去看她,但要注意,在她面前不要显出冷淡和生气的样子。记住这个伟大的世纪原则:你做的要与别人期望的相反。你在得到她的爱之前的一个星期时是什么样子,你就表现出什么样子。”
“啊!我那时无忧无虑,”于连绝望地叫了起来,“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怜悯她呢……”
“飞蛾扑火必自焚,”亲王说,“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比喻了。”
“第一,你每天去看她。
“第二,你要找一个她那个社交圈里的女人,然后去追求她。但不要表现得很热情,你明白吗?实不相瞒,你是在演戏,但角色很难扮演,如果被人看出你是在演戏,那么一切都完了。”
“她是那么聪明,而我是如此的蠢笨!反正我是完了。”于连凄然说道。
“不,你只是爱得太深,超过了我的想象。像所有那些得天独厚的女人一样,德·杜布瓦夫人心里只想着自己,因为她太尊贵,或者说太富有。她的眼睛里全是自己,而没有你,所以,她并不了解你。她会对你有两三次的感情冲动,但那只是因为她耽于幻想,把你想象成她心目中的英雄,而不是实实在在的你……
“真见鬼,可是,这些都是基本的常识啊,亲爱的索雷尔,你难道还是个毛孩子不成?……
“好吧,咱们进这家铺子看看。瞧这条黑领带,可爱极了,简直可以说是由伯林顿街的约翰·安德森设计出来的;请买下它,把你脖子上的那根丑陋的黑绳子扔得远远的。
“还有,”从斯特拉斯堡那家最好的服饰用品店出来时,亲王继续说道,“和德·杜布瓦夫人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伟大的天主啊,多怪的名字啊!不要生气,我亲爱的索雷尔,我实在没办法……您要追求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非常正经的女人,是富有的袜商的女儿。我非常喜欢她,她有一双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在当地地位极高,什么都好;可是只要有人在她面前谈起买卖和店铺,她就满脸通红,甚至手足无措。很不幸,她的父亲偏偏是斯特拉斯堡最有名的商人之一。”
“这么说来,当谈起商业的时候,”亲王笑着说,“可以肯定,你的这位美人想到的准是自己,而不是你。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而且对你极为有利。它可以让你在那双美丽的眼睛前面不至于失去理智。你肯定会成功的。”
其实,于连说的是常去德·拉莫尔府上的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她是一个外国美人儿,嫁给了一位元帅,一年后丈夫就死了。她毕生的目标就是让人忘掉她是一位商人的女儿。而且,为了能在巴黎出人头地,她成了一帮节妇淑女的领袖。
于连对亲王心悦诚服。心想,如果自己也能学得他那套本领,自己还有什么代价不肯付出呢!两个朋友谈得没完没了,科拉索夫很高兴,因为还从来没有过一个法国人能这么长时间地听他讲话。亲王暗自高兴,心想:“法国人历来是俄国人的老师,今天,我终于给老师上了一课!”
“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这一点,他已对于连说过十遍了,“在您当着德·杜布瓦夫人的面,跟袜商年轻美丽的女儿说话时,不能有一点儿热情。但给她写信时要热情洋溢。对于一个假正经的女人来说,阅读一封好的情书,是她无比快乐的事情,这能使她松弛。那时,她不必演戏,而可以倾听自己的心声。所以,每天要写两封情书。”
“不行!不行!”于连极为沮丧地说,“我宁可被捣成肉泥,也不愿假造三个句子。我已形同一具僵尸,老兄,不要对我寄予希望了。就让我暴死街头吧。”
“谁说让你假造啦?我的包里就有六本现成的手抄情书,可适合于各种性情的女人,我还有针对最贞洁的女人的信呢!你知道的,在离伦敦三里远的里奇蒙台,卡利斯基不是追求过英国最迷人的女贵格会基督教“公谊会”的别称。教徒吗?”
凌晨两点,于连离开他的朋友时,他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痛苦了。
第二天亲王就叫来一个抄写员。两天后于连得到了五十三封情书的抄本,而且都编了号,全是针对那些高贵、幽怨的女人的。
“没有第五十四封了,”亲王说,“因为卡利斯基后来被拒绝了。不过,你只是想得到德·杜布瓦夫人的心,即使受到了袜商女儿的冷落又有何妨呢?”
他们天天一起骑马,亲王非常喜欢于连。他不知道如何向于连表明这一见如故的情谊。最后提出,要把自己的一个表妹,一位莫斯科富有的继承人,介绍给他。
“一旦结了婚,”他说,“凭着我的影响力和你的这枚十字勋章,两年之内,你准能当上上校。”
“可是这枚勋章不是拿破仑颁发的,比拿破仑亲授的可差远了。”
“那有什么关系,”亲王说,“授勋制度难道不是他首创的吗?它至今仍是欧洲一流的勋章。”
于连几乎就要答应了,但又想到公务在身,他还得去见那位大人物。他离开科拉索夫时,答应给他写信。有人给他送来了秘密纪要的答复,于连便朝巴黎飞奔而去。他刚刚独自待了两天,就觉得:对他来说,离开法国和玛蒂尔德是一种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我不会与科拉索夫提到的百万巨资的表妹结婚,”他对自己说,“不过,他的忠告还是值得考虑的。
“不管怎么说,他最擅长的无非是引诱妇女。现在他已三十岁了,十五年来,他朝思暮想的只有这一件事。不能说他没有才智,他精明、狡黠,但热情和诗意却与他的性格格格不入,他常常为人奔忙,这就更能证明他的看法是不会错的。
“看来我非得去追求德·费尔瓦克夫人了。
“她很可能会让我感到厌烦,但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曾经有一位丽人,长着跟她一样的眼睛,她爱我胜过了世上的一切。
“她是个外国人,所以我得细心观察她的性格。
“我简直是疯得不行了,我应该听从朋友的忠告,切不可刚愎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