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明白了,”她高兴地说,“你是来这儿学法律的。”
“唉!不是,”于连答道,“人家送我进神学院。”
阿曼达脸色骤变,流露出极端沮丧的神情。她叫来了一位侍者,因为她现在已没什么顾虑了。侍者给于连倒了杯咖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阿曼达在柜台收款。于连为自己敢于说真话感到自豪。这时,一张球桌上的人吵了起来。一时间,宽敞的大厅里,有叫喊的,有争辩的,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望着这一切,于连不禁骇然。阿曼达垂下了眼帘,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
“如果您愿意,小姐,”于连突然充满自信地说,“我就说我是您的表弟。”
这种略微带点权威的语气让阿曼达非常喜欢。“这小伙子到底不是平庸之辈。”她想。
接着,她以极快的语速对他讲了一席话。讲话时,看也没看于连。因为她得注意是否有人走近柜台。
“我是从第戎附近的让利来的,你就说你也是让利人,是我母亲的侄儿。”
“我记住了。”
“夏天,每逢星期四,下午五点钟左右,那些神学院的小伙子都要从这家咖啡馆门前走过。”
“如果您还想看我,那么,当我经过的时候,您手里就拿一束紫罗兰。”
阿曼达惊讶地望着他。这一望,让于连勇气倍增。不过,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涨红了脸:
“我感到我已深深地爱上了您。”
“快小点声。”她惊慌失措地对他说。
于连曾在维尔吉读过一卷不成套的《新爱洛绮丝》。此时,他很想引用其中的一些语句。凭着出色的记忆力,他对着心醉神迷的阿曼达足足背了十分钟的《新爱洛绮丝》。正当他为自己的勇敢扬扬自得时,这位弗朗什—孔泰的大美人突然变得冷若冰霜。原来她的一个情夫正出现在咖啡馆门口。
他吹着口哨,晃着肩膀,走近柜台,然而直愣愣地看着于连。于连一贯好走极端,经他这么一看,心中便一下子充满了决斗的念头。他的脸色发青,猛地推开杯子,显出一副决然的神态,细细地打量起他的情敌来。正当那情敌垂下眼帘,开始像个老主顾一样,随意地在柜台上给自己斟酒时,阿曼达使了个眼色,让于连低下头去。他服从了。足足两分钟,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他脸色发青,神情坚定,一心盘算着将要发生的事情。此时的于连真是气度不凡。于连的眼神让他的情敌大为惊愕。他一口喝干了那杯白兰地,跟阿曼达说了句话,然后把手插进宽大的礼服侧袋里,径自朝一张球桌走去。当他经过于连身边时,对他吹了声口哨。于连大怒,霍地站了起来。可是他不知道在上流社会,遭到侮辱后,通常该怎么表现心中的愤怒。于是,他放下小包裹,尽量大摇大摆地向那张台球桌走去。
这时于连的谨慎在对他说:“刚到贝尚松就决斗,那教士的前程就算完了。”然而无济于事。
“管它呢,不然,人家会说我放过了一个无礼之徒。”
阿曼达见识了他的勇气,这种勇气和他天真的举止形成了绝妙的对照。顷刻之间,她对于连的倾慕远远超过了对那个穿礼服的魁梧青年的感情。她站了起来,装作正注意街上走过的某个人,迅速地走到他和球桌之间。
“别恶狠狠地看这位先生,他是我姐夫。”
“那又怎样?他刚才也这么看我了。”
“你想让我倒霉吗?的确,他是看了你,也许他还要过来跟你说话呢。我刚才跟他说你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从让利来。他是弗朗什—孔泰人,在这条前往勃艮第的大路上,他还从没去过比多尔法国地名。更远的地方。因此你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担惊受怕。”
于连还在犹豫,可那坐惯了柜台的姑娘,到底想象力丰富,谎话连篇。她很快又补充道:
“或许他是看了你,可那是在他向我打听你的时候,他是个对谁都鲁莽无礼的人,并非有意想冒犯你。”
于连的眼睛正看着那个所谓的姐夫,看见他买了一个号码牌,到两张球桌中较远的那一张上去玩了。于连听见他正扯着粗嗓门,气势汹汹地嚷道:“看我出招。”
他急忙绕到阿曼达小姐身后,朝球桌走去。阿曼达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先把钱给我付了。”她对他说。
“倒也是,”于连想,“她是怕我不付钱就走人。”阿曼达跟他一样激动,脸涨得通红。她尽量慢条斯理给他找钱,同时悄悄地反复地叮嘱他:
“立刻离开咖啡馆,否则我就不爱你了。不过,说实话,我是非常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