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那颗绿心,就在这里。在这儿谷壁左弯右绕,宏伟雄壮的风格为之一变,形成了一小块幽隐之境,不再那么沉闷了。此处满是芳香、和谐与静谧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闲适,甚至连一线溪流也汇成了一塘静水,不再喧腾。一只红褐的七杈公鹿在齐膝深的塘中半睡半醒,低着头,眼睛半闭。
在池塘的一边,生着嫩绿的春草,清凉柔嫩的绿茵直铺到巨岩底下。在池塘的另一边是一个舒缓的土坡,它向上延伸到另一边的峭壁,其间长满嫩绿的芳草,四下还点缀着一簇簇赤橙、紫蓝与金黄的鲜花。在池塘的下游,峡谷合拢了。在那儿,视线穿不过去了,只有峭壁参差。峡谷的尽头是一堆横七竖八的乱石,上面布满青苔。在岩石堆上有一个由葡萄藤、爬山虎与粗大的树枝交织而成的绿屏。在峡谷之上,远处是连绵的山岭,还有长满青松的山峰,它们高大雄伟,迥出尘世。天边处,雪峰挺拔,如一座座伊斯兰寺的白尖塔,又如飘在天边的朵朵白云,终年的积雪冷然地映射着阳光。
峡谷洁净无尘,绿叶与鲜花清新怡目,草地则像一块新织的天鹅绒。池塘边长着三株白杨,飘下雪絮般的杨花。草坡上,石楠树喷吐着酒香,弥漫着春日的慵懒气息,而石楠的绿叶凭着本能,已将叶面合拢,为的是抵御即将来临的骄阳。山坡的草地上,到处点缀着百合花,它们犹如被各色宝石装点起来的蝴蝶,因突然被困住而不住地颤动着翅膀,以期重新飞升,羽化登仙。林中随处可见那花花绿绿的小丑——马德隆纳树,冷绿的树干正逐渐变得红彤彤的,它的一簇簇钟形的花朵,整日吐出绵绵的香气。这些奶白的钟形花,犹如幽谷百合,散发着春日的芬芳。
没有一丝轻风的叹息,飘浮的甜香令人懒洋洋的。要是空气浓重而又湿润的话,那么甜香或许会令人发腻。可是空气既清新又提神,犹如无数星光汇入其中,暖暖的阳光也融入进来,甜甜的芬芳也浸润其间。
偶尔,一只蝴蝶在阳光与树影之间出没,到处响着野蜂的嗡嗡声,这些奢华的享乐者在花宴上熙熙攘攘,没有空闲相互争斗。小溪细细地流着,在峡谷里溜来绕去,沿途只是偶尔发出潺潺声。这声音仿佛梦中的呓语,时而因汇成水洼而寂寂无语,时而又因溪道狭挤而醒来叹息。
在峡谷的这颗绿心里,一切都飘飘然。阳光与蝴蝶在树丛中飘来飘去。野蜂的嗡嗡与溪流的低语若隐若现。隐约之音与飘忽之色仿佛织成了一片缥缈的轻纱梦,而轻纱梦就是这里的地灵。它恬静却并非死寂,因而韵味悠长;它安宁而非无语,鲜活又不乱动;它憩息着,充满生机却没有苦难的搏斗。因此,这里的地灵是优雅的魂灵,是安适而又富裕的魂灵,是没有受到人世战争骚扰的魂灵。
褐红的公鹿为地灵所惑,在没膝的阴凉池塘里打着盹。看来并无飞虫袭扰它,因此它睡得浑身懒洋洋的。小溪偶尔低语一声,它的耳朵会动一动,不过只是懒懒地动一动,以此表明它早就明白小溪会故意逗他。但这一次,公鹿的耳朵猛地直立起来。它们迅急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鹿头转向下游的峡谷,颤动着的鼻孔使劲地嗅着空气。尽管鹿眼无法看透小溪穿过的绿屏,但一个人的细微响动却被它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人声平直,没有韵律。它曾听过金属与岩石相撞的锐声,它明白了,喷着鼻息,纵身一蹦,从池塘落到春草上。双脚淹没在天鹅绒般的嫩草丛中,与此同时,它又竖起耳朵,再次嗅着。然后轻轻溜过了这小小的芳草地,停了一下,再次竖耳静听,之后,犹如一个精灵,轻巧无声地消隐在峡谷外。
现在,铁掌底的鞋踏在岩石上的撞击声清晰可闻,随后,那人声更高吭了。这声音正在唱着。距离近了,歌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转过你的脸,
盯着一群小土坑。
它们咧开笑嘴,
那可是主的恩赐
(别怕罪行累累!)
四下瞅瞅,
把你的重罪扔进地底。
(明早会会天主)
攀爬上来的噪声,伴着可怕的歌声,吓走了地灵,它随着那只红公鹿远去了。绿屏突然分开,一个人向峡谷里探望着草地、池塘和草坡。他是那种镇定练达之人,先扫了扫整个峡谷,然后才细细审视,印证自己的看法。此刻,也只有此刻,他才张开嘴,快乐而严肃地赞许道:
“你可瞧见了,桃源仙境!绿林、清溪、芳草、野坡!真是淘金人的快活场,土著人的洞天福地!凉丝丝的绿意抚慰着你的倦眼!不过这不是为面色苍白的诗人添上红晕的地方。这里是淘金人的秘境,是犟驴的撒欢之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