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女子-第1章

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集[电子书]

帐篷的门帘被顶开了,伸进一个狼般的头,双眼旁结着一层白霜,一副沉思的模样。

“嘿!去,西瓦希,去,鬼家伙!”里面的人一起怒喝道。贝特斯拿起铁皮盘子,狠敲了一下狗头,它连忙缩了回去。路易斯重又绑好门帘,一脚踢翻那口平底锅,在炉子上烤着手。外面冷极了。

两天两夜之前,酒精温度计停到-68℃时,碎裂了,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难过。这种奇寒何时终结,谁也说不准。除非万不得已,此时,谁都愿意偎在炉子旁,谁都不愿去呼吸户外的寒气。有时有人不得不在这种天气出行,结果肺冻坏了,于是不断干咳,特别是闻到煎咸肉气味时更是如此。再后来,到了春天或夏天的某一日,人们就在永冻的黑土地上烧开一个洞,把那人的尸首扔进去,用苔藓盖在上面,相信到了世界末日,这个冷冻的、完整的、从未腐烂的死者会复活过来。因此,对于那些不大相信到了世界末日肉体会复活的人,最好推荐他葬在克朗代克。不过,你不能由此判断,它是宜居之地。

此刻外面冷极了,可里面也并不温暖。惟一可称作家当的,只有那个炉子,大家都直截了当地对它表露出宠爱之情。有一半地上铺着松枝,松枝上盖着皮褥子,而下面就是冻雪。其余的地方,全放着用鹿皮袋盛的雪,还有一些锅、罐,以及一座北极帐篷里所需的一切用具。炉子烧得通红,但不到三尺之外,地面上就有一块冰,跟刚从河底采来时一样锐利而干爽。外面的寒气逼得里面的热气直升上去。炉子顶上,正好在烟囱穿过帐篷的地方,有一小圈干燥的帆布;外面的一圈环绕着烟囱的帆布喷着热气;再外面是一个湿漉漉的圈子;此外帐篷其余的地方,无论篷顶或四壁,都蒙着一层洁白、干燥、有半寸来厚的、结满晶花的浓霜。

“哎哟!哎哟!哎哟!”一个满脸胡须、脸色惨白的年轻人躺在皮毯子里,在梦中发出阵阵的呻吟;他没醒,但叫疼之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惨。他从毯子底下半撑起身子,痉挛地战抖着、瑟缩着,仿佛床上铺满了刺。

“给他翻个身,”贝特斯命令道,“他在抽筋。”

于是,六条汉子以残忍的善良,把他的身子折腾来倒腾去,重重地捶打了一遍。

“这条该诅咒的路,”他一边咕哝着,一边掀开皮毯子坐了起来。“我跑遍全国,跑了一年多,什么苦地方没去过,总以为自己很棒了;可现在一到这个鬼地方,却成了一个跟娘们一样的雅典人,一点男人气也没有了。”

他向火炉凑近一些,卷了一根烟。“我不是在抱怨。这苦头,我吃得了,扛得住;不过很丢面子,就这么回事。到了这该死的三十英里站上,我垮掉啦,浑身僵硬,又酸又疼,就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在乡间土路走了五英里路一样。哇!我真恶心!有火吗?”

“别激动,小伙计。”贝特斯把一根点着火的木头递给他,用江湖老手的语气说下去。“你会慢慢适应的。难过得要发狂!难道我还不记得我头一遭走这条路的情形吗!冻僵啦?我也一样,那时节,我每次从冰窟窿里喝够了水,总得花上十分钟才站起来——浑身的骨节都在咯嘣咯嘣地响,疼得要命。抽筋嘛,当初我碰上这种情形时,整个帐篷里的人在我身上捶了半天才叫我缓过来。你这新手不错,算条汉子。过几年,你肯定会赶上我们这批老头子的。好在你长得不太胖,有很多身强体壮的人,都因为太胖了,没到年纪就回了老家。”

“胖?”

“不错。就是说块头大。你要知道,走雪路时块头大可不占优势。”

“从没听说过。”

“从没听说过,嗯?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要讲力气,块头大当然占上风,但讲到耐久,块头大就不行啦;大块头持久不了。只有小个子吃得起苦,顶得住,像一条瘦狗盯住骨头那样坚持下去。要讲耐性,块头大可不成!”

“没错!”路易斯插嘴道,“有道理!我认识一个人,块头大得跟公牛一般。当大家拥向硫磺河时,他跟一个叫麦克范的小个子一路。你们都认识那个麦克范,那个红头发,总是咧着嘴笑的爱尔兰小子。他们一路走呀走的,不分昼夜地赶路。那个大块头后来累倒了,在雪地里躺了老半天。那个小个子踢了大块头一脚,于是他就哭起来了,哭得像个,怎么说来着——对啦,像个小鼻涕虫一样。那个小个子就这么一路踢呀踢的,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走了多长的路,总算把那个大块头踢到了我的木房子里面。他在我的毯子里躺了三天三夜才爬起来。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大块头。一辈子没见过。他就像你所说的,太胖了。你这话的确不假。”

“可冈德森呢,”普林斯说。那个高大的北欧人和他的惨死,在这个采矿工程师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他就埋在那儿,那边吧。”他的手朝神秘的东方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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