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议事

培根论人生[电子书]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信任就是给予忠告的信任。因为在别人的信任中,人们不过是把生活的某些部分委托给他人:如田地、产业、子女、信用以及一些个别事项。但是,他们却会把自己生活的全部都托付给那些他们认为是诤友的人。由此可见,这些进言之人不得不肩负起所有的信赖和忠诚。最聪明的人君不会认为诤言会有损于他们的威信和才干。连上帝自己也是离不开诤言的,并且他把进言这件事定为圣嗣的尊号之一:“进言者”。所罗门曾经说过:“采纳忠言,才是安全之道。”凡事都有一个前因后果,果不因为言论的辩驳而横生枝蔓,必将会随着幸运的波涛而上下颠簸,自始至终都会飘摇不定,好像一个醉酒之人步履蹒跚的样子。所罗门的儿子发现了言论的力量,就如同他父亲发现了言论的必要性一样。因为上帝宠爱的那个国家是最先被谗言所分裂和颠覆的。这个谗言有两个特点(这两个特点可说是上天赋予它的,以教训世人如何可以看出谗言来):在人的方面,是年青人的意见;在事的方面,是主张暴力的言论。

早在古代,人们就已经形象地阐明:帝王与诤言如何息息相关以及帝王应该如何善用诤言。其一,古人说丘比特娶了墨提斯,而墨提斯就是诤言的化身。他们借这个寓言表示君权与诤言是应该合二为一的。其二就是这故事的下文,古人说丘比特娶了墨提斯之后,她怀了他的孩子,但是丘比特却不肯等到她生产,就把她吞入了腹中,因此他自己竟然也怀孕了,后来就由头中生出了全副武装的帕拉斯。这个荒唐的神话暗寓为君之道的秘密,也即人君应当如何利用朝议。第一,做帝王的应当把事情交付给朝议,这就好像授胎怀孕的过程一样,但是通过论证,这些事情已经孕育成型之后,帝王却不让朝议继续支配主宰这些事情,好像非仗着他们不可似的。反之,却要把这些事情收回自己的手中,并且要使世人看来那号令及最后的决断(这些号令及决断,因为它们发出的时候是审慎而且有力的,因此可以用全副武装的帕拉斯来比喻)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并且不仅是由他们的威权而来,而且还是他们的脑筋及智谋的结晶(这样就更可以增加他们自己的威望了)。

现在让我谈谈诤言的害处及其补救之道。人们认识到,征求和采纳诤言的害处有三:第一,泄露很多事情,因此也显得不是那么机密了。第二,君主的权威被减弱,好像他们不能自己作主似的。第三是谗言的危险,因为这些谗言对进言者来说比对纳言者更为有利。因为这三种害处,所以意大利的理论和法兰西在某几位君王执政时期的实践——创立枢密内阁制,这是一种比疾病本身更糟糕的治疗方法。

说到秘密,为人君者不必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所有的知事大臣,而是应该有一些选择的。并且,他咨询别人自己该怎么的时候,也不一定要透露他将要怎么办。然而为人君者必须提防,他们自己千万不可以泄露机密。至于那些内阁秘议,下面这句话可为它们的座右铭,就是“隔墙有耳”。一个喋喋不休、且以告人秘密为荣的多嘴之人,其为害之烈是许多懂得保密的人所远远不及的。有些事情需要高度保密,除了君主本人,不会有一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这一两个人的言论也不见得没有好处,因为,在保守秘密之外,这些言论还能继续依着同一方针进行而不受扰乱。可是要达到这种情形,帝王就必须要是一位明君,一位自己有能力办事的明君;并且那些参与机密的知事大臣必须是明智之人,尤其是必须对君主无限忠诚。英王亨利七世,他在最重大的事件中从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除非是摩吞和福克斯,这就是一个例子。

至于权威的削弱,上述寓言已经表明了补救之道。不仅如此,参与议论不仅没有降低帝王的尊严,反而使之增高了,从来没有人君因为接受言论而失去臣仆。惟有的例外是,某个议事官过于飞扬跋扈,或者某几个议事官串通一气的时候;但是这些情形很容易发觉和采取补救措施。

再说那最后的一件害处,就是人们进言的时候会存有私心。无疑的,“他在地面上将找不到忠诚”这句话是形容一个时代,而不是针对某个人而言的。有些人天性忠实诚恳、质朴直爽,而不是狡猾难缠;为人君者当首先把这样天性的人吸引到自己身边来。再者,谏臣并非都是团结一致的,反之,他们常常是一个警惕着一个。因此如果有一个人的言论是为党争或私心而发的,多半是要传到君主的耳朵里的。但是最好的救治方法就是,人君要懂得谏臣,正如谏臣要懂得人君一样:“王者之至德在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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