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可惜这运粮船,也频和他的同伴都无缘能看见,独自己是俨然欣赏一番了,就不觉好笑,也许也频在虚空中所见到的是另一种式样的船吧。因为当那艄公在述及那大船来去时,也频的眼正微闭,似乎在他自己脑中用着艄公所给的材料,也建筑了一只合于经验的船啊!
用一些无所事事的小孩子,身子脱得精光,把皮肤让六月日头炙得成深褐,露着两列白白的牙齿,狡猾地从水中冒出头来讨零钱,代替了大批运粮船来去供人的观览,二闸的寂寞,在那艄公心上骡夫心上都深深的蕴藉着!当我想到这些人,只在天气的恩惠下得一毛两毛钱,度着无聊无赖的生活,心上也就觉得有颇深的寂寞了。在今年,我们什么时候再能来到二闸玩玩?单是记着临下船时那一句“回头见”套话,似乎在最近一个月内我们还应重来一次。
“大通桥的鸭子——各分各帮。”
多给了二十枚酒钱,得到了二闸人奉赠的一句土话。在大通桥下的白色大鸭子,的确像是能够各找到各的队伍,到时便会从容分开的。我们同二闸也分开了。回到北京城来,在一些富人贵人得意男女队伍中驻足,我总是自觉人是站在另外一边样子的。二闸人倘若有那闲思想,能够想到今天日里来二闸玩的我们,又不知道要以为我们同他那里的世界距离有多远了。
在这雨声中,这一帮的人念到那一帮的人,同做不经常的梦一样。说不定有人也正把那充满善意的思念系在我们这一边!
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深夜作完
《沈从文散文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