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因散文精选-致费正清 费慰梅

林微因散文精选[电子书]

  ……我们很幸运,现在有了一个农村女佣,她人好,可靠,非常年轻而且好脾气,唯一缺点是精力过剩。要是你全家五口只有七个枕套和相应的不同大小和质地的床单,而白布在市场上又和金箔一样难得,你就会在看到半数的床单和两个枕套在一次认真地洗涤之后成了布条,还有衬衫一半的扣子脱了线,旧衬衫也被揉搓得走了形而大惊失色。这些衬衫的市价一件在四十美元以上。在这个女佣人手里各种家用器皿和食物的遭遇都是一样的。当然我们尽可能用不会打碎的东西,但是看来没有什么是不会碎的,而且贵得要命或无可替换……

  思成是个慢性子,愿意一次只做一件事,最不善处理杂七杂八的家务。但杂七杂八的事却像纽约中央车站任何时候都会到达的各线火车一样冲他驶来。我也许仍是站长,但他却是车站!我也许会被碾死,他却永远不会。老金(正在这里休假)是那样一种过客,他或是来送客,或是来接人,对交通略有干扰,却总能使车站显得更有趣,使站长更高兴些。

  金岳霖附言:

  当着站长和正在打字的车站,旅客除了眼看一列列火车通过外,竟茫然不知所云、也不知所措。我曾不知多少次经过纽约中央车站,却从未见过那站长。而在这里却实实在在地既见到了车站又见到了站长。要不然我很可能会把它们两个搞混。

  梁思成在信的末尾写道:

  现在轮到车站了:其主梁因构造不佳而严重倾斜,加以协和医院设计和施工的丑陋的钢铁支架经过七年服务已经严重损耗,从我下面经过的繁忙的战时交通看来已经动摇了我的基础。

  十五

  1943年春,研究中国古代科技史的英国学者李约瑟来到李庄访问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中央博物院和中国营造学社

  李约瑟教授刚来过这里,吃够了炸鸭子,已经走了。开始时人们打赌说李教授在李庄时根本不会笑。我承认李庄不是一个会让人过分兴奋的地方,但我们还是有理由期待一个在战争时期不辞辛苦地为了他所热爱的中国早期科学而来到中国的人会笑一笑。终于,在这位著名教授和梁先生及夫人(当时卧病在床)见面时露出了笑容。他说他非常高兴,因为梁夫人的英语竟有爱尔兰口音。而我从不知道英国人对爱尔兰还有如此好感。据说最后一天下午,在中央博物院的院子里受到茶点招待时他更为活跃。可见英国人爱茶之甚。

  以下写到梁思成成功地使平时有隙的两位中研院著名学者陶孟和与傅斯年在李约瑟的讲演会上当众握手言和,有人开玩笑说梁应当获诺贝尔和平奖……

  在读了托尔斯泰关于1812到1815年在彼得堡和莫斯科之间的各色人等的详尽描写之后,我必须承认,在1922和1943年之间,李庄、重庆或昆明或北平或上海的各种人物,与《战争与和平》中所描写的一个世纪以前,甚至在遥远的俄罗斯的人们是何等地相似。所以,为什么不让他们都和解呢——我是一般地指生活和人们。

  顺便说起,我读的书种类繁多,包括《战争与和平》、《通往印度之路》。《狄斯累利传》、《维多利亚女王》、《元代宫室》(中文的)、《北京清代宫殿》、《宋代堤堰及墓室建筑》、《洪氏年谱》、《安那托里·费朗西斯外传》、《卡萨诺瓦回忆录》、莎士比亚、纪德、萨缨尔·巴特勒的《品牌品牌品牌》,梁思成的手稿、小弟的作文、和孩子们爱读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译本。

  十六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46年1月林徽因自重庆致信费正清——

  正因为中国是我的祖国,长期以来我看到它遭受这样那样罹难,心如刀割。我也在同它一道受难。这些年来,我忍受了深重的苦难。一个人一生经历了一场接一场的革命,一点也不轻松。正因为如此,每当我觉察有人把涉及千百万人生死存亡的事等闲视之时,就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他……我作为一个“战争中受伤的人”行动不能自如,心情有时很躁。我卧床等于四年,一心盼着这个“胜利日”。接下去是什么样,我可没去想。我不敢多想。如今,胜利果然到来了,却又要打内战,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我很可能活不到和平的那一天了(也可以说,我依稀间一直在盼着它的到来)。我在疾病的折磨中就这么焦躁烦躁地死去,真是太惨了。

  十七

  1946年2月,林徽因带病重访昆明。当时费慰梅在重庆美国使馆新闻处工作,林在给她的信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