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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散文精选[电子书]

泛论赤化与丧家之狗——纪念孙中山逝世周年

一 论今日尚谈不到打倒军阀

孙中山先生死去一年,在此一年中虽然有少数的国民渐次觉悟,或热心提倡孙先生主义,大部分的国民却仍旧的不出息。沪案的事我们也不必提了,安福如何作孽,段祺瑞如何误国,我们也可以不必再讲,单单看我们一年来之所谓大学教授及智识阶级所弄的勾当,已足使我们十分灰心。仔细一看却只是一笔的糊涂账。此账也,结起来恐怕要比孙传芳要请段政府算一年开销一万三千万元的糊涂账还要糊涂。算起来于此糊涂过活的人,恐怕还要不名誉。所以我们现在谈不到打倒军阀,因为军阀还不是我们所能打倒的。

二 论猛虎并非丧家之狗所能打倒的

今日之所谓打倒军阀者亦不过以打倒军阀之职务加之智识阶级身上,请他来做民众领袖及先锋。军阀等于虎,则欲打倒之者至少亦须是狼,结合起来方有略与比较之希望。若今之智识阶级之一部分则秃丧的可以,夹着尾巴若丧家之狗,一嗅得虎的腥气早已软了脚,——见虎“有奶”者还要上去叫“娘”之新旧研究系在外——若此将何以与猛虎抵抗?我们看一年来的智识阶级,一方面想抵抗旧势力,一方面却早已被无形的红顶子迷去,想与旧势力妥洽;一方面想欲猛进,一方面却在那边装腔作势,似进而退的逶迤,自然其袅娜娉婷若进若退若即若离的姿势亦有三分的可怜在。不过愚意在大学教授中或言论权中不妨多出点较有丈夫气举止粗笨一点的人,不十分可人亦不要紧。若据目前之现象而论,青年学生不知道,若所谓青年的导师、名流、君子等等,不但永远没有打倒军阀的勇气本领与方略,就是一点打倒军阀的决心都没有,或者认军阀做“娘”,或者正在对帝国主义作揖,替帝国主义骂革命为赤化,那么还纪念什么孙中山逝世的周年呢。

三 论中国人至多不过粉红化并无赤化之危

所以对于这些多心的君子们,我们只有一句好话奉劝,就是诸君不必过虑,若是诸位所怕的孙中山给我们指导的路将使中国人赤化,实在不免是一种“杞天之虑”了。凡赤化言也者皆指清一色纯白之洁质,加之以赤即赤,加之以朱即朱。若原地本不干净,加之以赤谓其果亦必赤,此非呆痴即系愚顽不灵。故若一切公正中和,不偏不倚,恶热狂、恶主义足以代表国性之中国人,若《晨报》之类者,本来有点灰色,再以“红银朱”或鲜红血来给他涂擦喷染,结果最进步亦不过淡红化而已。其结果若酒后初眠,双腮呈有醉意一般之微红,足以供遗老与军阀调戏寻乐而已。所以一切所谓什么赤化啦,共产啦,自由恋爱啦,都谈不到。

四 论家未丧其狗必先丧

以上所说不是故作惊人之语,也不是中国人愿意自己鄙薄自己,实即诸先生们一年来的行径有使我们难免生此种感慨的地方。今日的青年最重要的义务就是须赶紧觉悟,须毅然丢开依赖教授们及什么学者专家旧性的决心,而力谋自拔之道,因为倘是你欲依赖诸公之领导,就非跟他走进牛角里或陷于不拔之地不可。若思猛进,惟有拿起棍子,自己做自己的导师而已。因为丧家之狗太多了,若想做狼,保存一点狼性以与猛虎相抵抗,即除走自己的路之外,其道末由。一个好好的中国人,受帝国主义之摧残还不够,尚要头脑不清,信路透电之宣传,闭着眼睛,由英国人扭住鼻子跟着走路,对中国人惟一出息的政府加以诟詈,与英人唱双簧,英人骂广东政府为赤化为共产,彼亦跟着骂广东政府为赤化为共产,此非丧家之狗之十足状态而何?一个好好的学者,为着要排起稳健中和之架子,当英人戕杀同胞之时,出来说你们不要抵制英货,因为山东烟叶每年要减卖二百万,与津、沪英人所办之报纸如一鼻孔出气,结果博得英人十分的恭维,又做了英国官,此非丧家之狗而何?人家若叙利亚弱小之民族,若土耳其,甚至于若非洲半开化之利夫民族敢致英法世界最强之陆军决战,我们连抵制英货都不应该,此又非丧家之狗一副活像而何?孙中山所谓欲打倒帝国主义必须有相当之外交政策,即联络世界一切反帝国主义之民族,却有一部分主笔先生们只管为帝国主义之走狗,此又非丧家之狗而何?孙中山先生主张唤醒民众,却有丁文江先生谓感化一百个洋车夫,不如感化一位坐洋车阶级之人,正在那边做深信坐洋车阶级,及深信外交官僚的梦。孙中山先生主张废除不平等条约,却有某大学教授谓不平等条约系经中国政府签字,废除则等于失信,于道德上有妨碍。若此种种之妙论,皆足以证明今日中国青年不能再有依赖一班阔人君子为领袖之梦想,惟有少数革命的领袖及孙中山先生为我们披荆斩棘打出来的一条生路可以为中国自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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