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雪花纷飞的时节,外祖父又把我送到了外祖母的妹妹家。
我觉得,他们一家的生活变得更加枯燥无味了。有一次,主人命令般地对我说:
“喂,说说你船上的生活吧!”
我便和他们讲起来。我讲着讲着完全入迷了,甚至忘了眼前的听众。但是,我的回忆很快被那两个没有坐过船的主妇打断了:
“不管怎么样,总有点害怕吧?”
我不明白有什么可怕的。
“那轮船一下子开到水深的地方,不就沉没了!”那个老太太以为轮船是像大板车一样,靠轮子支在河底行走的。
“既然是铁做的,怎么还能浮起来?一把斧头也会沉下去呀?”
她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当我说到斯穆雷和他的那些书时,他们很吃惊地望着我。
“看书是非常有害的,特别是年轻的时候。”年轻的主妇害怕地说。
我生活在这样一种使人愚钝的环境里,为了寻求解脱,我尽量多干活。在这个家里,不愁没活干。除了在家里干杂活儿,我每周还要去宪兵泉洗一次衣服。那里的洗衣女工总是取笑我:
“你怎么干起女人家的活来了?”
有时她们把我惹急了,我就把水淋淋的衣服拧在一起,朝她们打过去,而她们也用同样的方式狠狠地回敬我。尽管这样,和她们呆在一起,我还是觉得快乐和有趣。
她们一边洗衣服,一边讲着各自的主人,也说自己的事情。她们口若悬河、天南地北地谈论着。最善谈的是一个叫娜塔利亚的洗衣女工。她三十岁出头,衣着得体,干活很利索,富有朝气,言语特别尖刻锋利。她还送女儿到中学去念书。所以她的同伴们都很尊重她,遇事总是同她商量。她们在溪水的呜咽声和湿衣服的捣击声中侃侃而谈。不过,在寒冬冰冷的溪水里洗衣服到底是一件苦差事。她们的手都冻裂开了,个个的脸上因严寒而生了冻疮,湿漉漉的手指也僵硬得不能弯曲。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一有空,我就到柴棚里劈柴,我觉得这样总比呆在主人的家里更有意思得多。我本来想借劈柴的机会,一个人清静一下,但是住在院子里的勤务兵常常会到柴棚里来,说一些院子里的事情。
我还常常帮勤务兵写家信、写情书。不过我最喜欢帮西多罗夫写。每到周六,他必定会给在图拉的妹妹写封信。
他总是把我叫到他的厨房里,挨着我坐在桌子旁,凑到我耳边说:
“好,写吧。开头按老格式写:‘我最亲爱的小妹’,接下来再写‘一个卢布收到了,不过别再寄钱来,谢谢。我什么都不缺,我过得很好’。其实,我们过得一点也不好,跟狗一样。嗨,这可不要写上去。你就写‘很好’,她还小,才十四岁,干吗让她知道这些。再往下,你就自己看着写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你就写叫她不要相信那些老爷们。要是她攒了一个卢布,就交给神父,假如神父是好人,会替她保管好的。不过,最好的法子还是埋在土里,谁也不让看见,可是自己一定要记住所埋的地方……”
我不停地写呀写,不再听西多罗夫的絮叨,我写道,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么无聊,多么难受啊!他看着,叹了口气,说:
“你写得够多了,谢谢!现在她就懂得该怕什么了……”
“什么也不用怕!”我生气地说,尽管我自己也怕很多东西。
“你可真怪!怎么能什么都不怕呢?比如,那老爷们,还有上帝……”
每次收到妹妹的来信,西多罗夫总是不安地恳求我:
“请给我念念,快点……”
信写得很潦草,简短空洞,可是他非要我念三遍才行。
有一次,我听勤务兵们说起住在院子里的裁缝的事情。那个裁缝在城里一家高级服装店工作,是个本分又随和的非俄罗斯人。他的妻子娇小玲珑,还没有孩子,整天在家看书。每天丈夫早出晚归,在城里干活,妻子就像小姑娘一样每周上两次图书馆。院子里的人都认为裁缝的妻子神经不太正常,说她看书看多了,不会料理家务,丈夫只好自己跑市场,亲自吩咐厨娘做饭。而且院子里那些军官老爷还故意恶毒地戏弄她。他们给她写纸条,向她表达爱慕之情和相思之苦。她竟然回复他们,还为此表示歉意,并祈求上帝帮助他们别再爱她。军官老爷们拿到信,就背后嘲笑她一番,然后又用另一个人的名字继续给她写信。
勤务兵们一边说这件事情,一边笑着,还不停地骂裁缝的妻子。我为她感到难受,决定找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一次,我看到她家的厨娘下了贮藏室,就偷偷溜到她家。她正坐在桌边看书,见到我,她大吃一惊,低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