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姆在萨拉普尔下船了,他走时一声不吭,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显得很平静。他被解雇了。谢尔盖跪在船长室门口,还亲吻了地板,然后一边用额头撞门板,一边大声叫唤:
“饶了我吧,这跟我没关系,是马克西姆……”
船长踹了他一脚,但是最终饶了他。他立刻在甲板上来回跑起来,给乘客端茶送水,像狗一样讨好地望着别人的眼睛。
他们从岸上雇来一个维亚特省籍的小兵替代马克西姆。这个小兵身体瘦弱,小脑袋,长着一对棕色的眼睛。雅科夫安排他去杀鸡,他杀了两只,其余的都跑到甲板上去了。乘客们开始捉鸡,结果三只鸡飞到了船外。小兵坐在厨房边的柴堆上,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惹来了麻烦。半小时后,轮船上的人都在笑话他,有的伸出手指戳他,有的揪他的衬衣,拉他的围裙,完全把他当做一头山羊在戏弄,一直到吃午饭时才结束这场闹剧。午饭后,不知是谁把榨过汁的柠檬套在一根木勺柄上,系在他背后的围裙带上。他一走动,木勺就在他背后左右摇晃,引起人们一阵阵笑声。可他还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发笑。
斯穆雷一声不吭,严肃地望着他。
我觉得这个小兵可怜,就问斯穆雷:
“我可以告诉他木勺的事吗?”
他默默地点头。
我告诉了小兵。他很快摸到了木勺,摘下来摔在地上,用脚踏碎。然后他竟然抓住我的头发,和我扭打起来。大家一下子围住我们,心满意足地看着。
斯穆雷推开围观的人群,把我们拉扯开来。大家看到小兵在厨师手下摇晃着脑袋,乱蹦乱跳,就发狂地喊叫、跺脚、打唿哨,笑得前俯后仰。我真想扑过去,用木柴去砸他们的脑袋。
斯穆雷松开那个小兵,他立刻向我扑来。可是斯穆雷只用一只手便又把他挟住了,拖着他到抽水机旁,抽起水便往他头上冲。
水手、水手长、大副都跑了过来,又围了一大堆人。
“无论如何,”小兵仍然尖叫道,“我要揍死那小子!”
斯穆雷对大副说了些什么,水手们就赶开了围观的人群,等人们都散开了,斯穆雷问小兵:
“把你怎么办呢?”
小兵没有答话,却恶狠狠地望着我,全身莫名其妙地发抖。
斯穆雷吐了口唾沫,拉着我就走了。不一会儿,谢尔盖追上我们,悄悄地说:
“他想自杀!”
“在哪里?”斯穆雷大叫了一句,跑了过去。
小兵正站在茶房舱室门口,两手举着一把大刀。这把刀钝得像锯子,有许多缺口。他旁边已经站了一大群人。我跳上一样东西,站在上面,越过大家的头顶,看见有的人在微笑,有的在哈哈大笑,有的在相互谈论:
“你看,你看……”
没有人相信小兵会自杀,连我也不相信。斯穆雷瞟了小兵一眼,挺着肚子把别人挤开,嘴里嚷着:
“走开,蠢货!”
驱散围观人群之后,他走到小兵面前,伸出一只手:
“把刀给我。”
“给就给,”小兵说着,把刀刃向外递过来。斯穆雷把刀交给我,又把小兵推进了茶房舱室。然后,我们去厨房给小兵拿吃的东西。斯穆雷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
“怎样,你看见了吧?都挑软的捏。他们会把一个人逼疯的。他们像臭虫一样,叮住你就完蛋了!他们连臭虫也不如!”
我把面包、牛肉、伏特加送到茶房舱室,小兵正坐在吊床上呜咽抽泣。我把盘子放在桌上,对他说:
“吃吧。”
“把门关上。”
“关上门,屋里的光线可就暗了。”
“关上吧,要不他们又会闯进来。”
我关上门走了。我对他没有好感,他没有引起我的同情和怜悯。
我回到厨房,斯穆雷把我拉到跟前,严肃地说:
“这不是你呆的地方!你不能这样混下去……”
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确让我感到很难受。我觉得我不该受到这种对待,那个小兵同样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除非他自己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现在那些围观的乘客又在喝酒、吃菜、打牌,一边欣赏河景,一边悠然自得的侃侃而谈,好像一小时前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毫无关系。可是当船长和水手们呵斥他们时,他们又显得那样温顺、怯懦。
有一天午夜之后,轮船机器的某个东西爆炸了,响声如大炮一般。甲板一下子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中,雾气是从动力舱冒出来的,弥漫到船上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