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划了一根火柴,点燃蜡烛,探进洞里,对我说:
“你看吧!可别害怕。”
可是他自己害怕得脸色发白,手中的蜡烛直发抖。我也害怕了,小心翼翼地向洞底望去。洞有木桶那么深,比木桶宽。洞两侧镶满了彩色的玻璃碎片和茶具的碎瓷片。中间高出的地方铺着一块红布,上面放着一口锡箔纸糊的小棺材,棺材上面半盖着一块小布,露出一只麻雀的灰色小爪子和尖嘴脑袋。棺材后面放着一张读经台,上面搁着一个小小的铜十字架。烛台上点燃着三只蜡烛。蜡烛味、霉烂味、泥土味一起迎面扑来,见到这些,我不再恐惧了,而是感到惊奇和难受。
“这是干什么的?”我忍不住问。
“小礼拜堂。”
“这只麻雀原来就是死的吗?”
“不,它飞进棚子后,我用帽子扑死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看看我,又问:
“这样好吗?”
“不好。”
于是,他重新封上洞口,阴沉着脸问:
“为什么不喜欢?”
“我可怜那只麻雀。”
“你是嫉妒!”他推了我一把,“既然这样,我们来打一架。”
我力气比他大,很快就让他手抱头、脸朝地,哑着嗓子躺在地上了。我吓坏了,想去扶他起来,可是他手脚乱动,不让我扶。他对着我不停地谩骂。一气之下,我把那个洞挖开,把洞里的东西统统扒出来,把麻雀的棺材扔到围墙外,又把其他东西踩得粉碎。
萨沙的态度很奇怪:他坐在地上,一声不响地盯着我。等我做完了,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小礼服往肩上一搭,平静而恶毒地说:
“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我是故意这样做的,这是魔法!哼……”
我好像被他的话击垮了。我蹲下去,感到全身发冷。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这种神情更使我愤愤不平。
我决定明天就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老板,离开萨沙和他的魔法,不再过这种无聊、愚昧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醒来,新来的厨娘惊叫着告诉我,我的脸被涂了一层厚厚的煤烟。我开始擦鞋时,手刚伸进鞋子里,手指就被大头钉扎了。而且所有的鞋子都放了大头针和缝纫针。于是,我舀了一瓢水,走到那个还没睡醒或正在装睡的魔法师身边,美滋滋地浇了他一头。
我打算当天晚上就逃走。可是,午饭前在煤油炉上热汤时,因为走神,不小心弄翻了汤锅,手被烫了,被送进了医院。
病床使我想起了棺材,仰躺着的人就像死去的麻雀。我听外祖父、外祖母说过,医院总是把人弄死。我想我这条命算完了。
我的手又烧又痛,好像有人抽我手上的骨头一样。我又害怕、又疼痛,禁不住哭了。我怕人看见,就合上眼睛,可泪水还是穿过眼皮,沿两鬓流下,滴进我的耳朵里。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躺下来,蒙在灰色的被子里。我想应该给外祖母写封信,让她快点来,趁我还活着,把我从医院里救出去。可是,我的手不能动,又没有笔和纸。于是我想试一试,能不能从这里溜出去。
我轻轻地下了病床,走到门口。门半开着。走廊的灯光下,坐着一个头发花白、口里喷着烟的人。他盯着我,说:
“过来!”
我躲避不及,走了过去。
“怎么,烫伤了手?为什么晚上出来闲逛?”他朝我喷了一口烟。用一只温暖的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他的身边。
“害怕吗?”他问。
“害怕。”
“这里的人开始都怕,其实没什么可怕的,特别是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任何人受欺负。你爸爸妈妈在哪儿?都不在了。不在算了,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也能活下去,你不要害怕,明白吗?”
我很久没有遇到说话这样随和的人了。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送我回到病床上时,我请求他:
“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可以。”他同意了。
“你是干什么的?”
“我?当兵的,一个地地道道的高加索兵。”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睁开眼时,刚才那个高加索兵坐过的地方坐着穿一身黑衣的外祖母。那个兵站在她旁边。
外祖母弯下腰,问我:
“怎么啦,亲爱的?伤得厉害吗?我们回家去吧。”
“我马上去办手续。”高加索兵说完就走了。
医生来给我的伤口换了绷带。我就和外祖母乘坐马车离开了医院。
阳光明媚,白云像鸟儿一样在天空游动。马车行驶在城里的街道上。春天来了,复活节快到了。我的心云雀似的颤抖起来。
“外祖母啊,我多么爱你!”
她对我的话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她平静地对我说:
“因为我们是亲人啊!不是我自夸,连外人也喜欢我。感谢圣母!”
她又微笑着说:
“圣母就要高兴了,她的儿子要复活了。可我的女儿呢……”
说完,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