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咕咚一声瘫倒在窗户下面的长凳上,嚎叫着:
“打死我吧!你们,你们都和我作对,啊……”
“我把这些小方块给您贴到细纱布上,还会更好一些,更牢固一些。”母亲看着那些被剪碎和还没来得及剪碎的纸片。
外祖父突然站起来,咳了一声,说:
“那你今天就给我贴好!我马上去把剩下的几张也给你拿来……。”
他说完,朝房门走去,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指着我说:
“可他应该被揍一顿。”
因为母亲和住在前屋的乐观开朗的女房客很要好,几乎每晚都上那儿去,外祖父很不高兴,就让房客们都退了房子。然后他在房子里招待他自己的客人。
每逢节日,这里就宾客盈门。在这些客人中,有一个独眼的秃顶钟表匠,穿着黑色的长礼服,文文静静的,像个修道士。他总是坐在墙角,歪着头微微笑着。他的脸肥得流油,两片厚厚的嘴唇,长着向外撑开的大耳朵。他很少说话,有一句口头禅是:“您别劳神,反正都……”
这种压抑无聊的聚会举行过两三次。后来,在一个星期天的白天,那个钟表匠做完午祷就来到外祖父家。我坐在母亲的房间里和她一块干着活儿。外祖母突然推开门,悄悄地说了一句:
“瓦利娅——他来了。”
然后她就消失了。
母亲没有动,外祖父又出现在门口,得意地说:
“瓦利娅,穿上衣服,去吧!”
母亲没有站起来,也没看他一眼,问:
“去哪儿?”
“去吧!他人很本分,是本行里的能手,也会是列克谢的父亲。”
母亲静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对你说过,他不配……”
“去!不然——我把你拉去!抓住辫子……”
“您拉去?”母亲站起来,脱下外衣,只剩下一件衬衣,走到外祖父跟前,“您拉去吧!”
“穿上!瓦利娅!”外祖父拳头威胁她说。
“那好,咱们走吧!”母亲说着就往外走。
外祖母拦住母亲的去路,把她赶进屋子里,吼道:
“你把衣服穿上!”
母亲从地上捡起衣服说:
“我不会到他那儿去,你们听见没有?明天我就走!”
外祖母把我从凳子上推起来,说:
“快去舀一勺水来!”
我舀了一勺水走到门洞里,看见钟表匠从前屋出来,低着头,用手摸着皮帽。外祖母对着他的背后鞠躬并小声地说:
“您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吃午饭的时候,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像平时过节一样,不厌其烦地吃了很长时间,大吃大喝,让人觉得,半小时之前,他们根本没有乱吼乱叫、剑拔弩张、哭天喊地过。
在这没完没了的日子里,痛苦就是节日。在一无所有的脸上,连伤痕也是一种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