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9章

高尔基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电子书]

“好事儿”离开后,彼得伯伯又和我交上了朋友。他很像外祖父:瘦瘦的个儿,一板一眼,干净整洁,但他个儿比外祖父矮,整个身子也比他小,像是一个为了逗乐而装扮成老头儿的半大孩子。他的脸像编织的筛子,全是用细细的皱纹编制成的。皱纹丛中,一双可笑的眼睛溜溜地转,眼球发黄。浅灰色的头发卷曲着,胡子卷成一圈一圈的。他吸着烟斗,烟斗的烟雾和头发的颜色一样,缭绕上升。他说话爱绕圈子,全是俏皮话。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所有的人。

彼得伯伯也识字。他从《圣经》读起,读过很多书,还经常和外祖父争论众圣徒里面谁最神圣。他是个讲究整洁和条理的人。每次经过院子时,他总是用脚把木片、瓦片和骨头踢到一边,一边踢一边追赶着骂道:“多余的东西,看你碍手碍脚!”他很爱说话,看上去很善良、很乐观。但有时他也会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缩成一团,愁眉苦脸,一声不吭。

我们这条街的一栋小房子里,新搬来一位老爷,性格出奇的古怪,每逢节日他都要坐在窗户旁边用霰弹枪射狗、射猫、射乌鸦,甚至射他不喜欢的过路人。每次只要彼得伯伯在家,他就赶紧戴上节日才戴的宽檐帽,急急忙忙跑出大门,派头十足地沿着人行道从射击手的窗户旁边走过来走过去。一次,霰弹射中了他的肩膀和脖子,外祖母一边用针把霰弹挑出来,一边责备他:

“你干吗要去纵容那个野蛮的家伙,小心他会把你的眼珠子射出来!”

“不,不会的,”彼得伯伯轻蔑地拖长腔调说,“他是个蹩脚的射手。我不过想戏弄一下他……”

彼得伯伯对我很亲切,和我说话也比跟大人说话和气。但在他身上有一种我不喜欢的东西。当外祖父抽打了我之后,彼得伯伯就安慰我说,这种抽打是儿童的必修课。接着他说起农奴制度废除之前,他的女主人特地雇佣一个打手来抽打农奴,甚至邻近庄园的地主也经常向他的女主人借那个打手帮忙。他还详细地讲着那个打手抽打农奴以及那个打手虐待动物的事情。我不喜欢听这些折磨人、捉弄人、压迫人的事情,于是我请求他说点别的。他讲一个他认为好笑的故事:一个厨子做坏了一只大馅饼,主人就强迫他一口吃完整个馅饼,后来厨子生病了。

我生气地说:“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从那时起,我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趣,并且开始躲避他。

外祖父家的花园左边是奥夫相尼科夫上校的院子。院子里几乎每天从中午到晚上都有三个男孩在那儿玩耍,他们穿着一样的灰上衣和裤子,戴一样的帽子,圆脸、灰眼睛,他们十分相像,我只能根据身材来分辨他们。

我从篱笆缝隙里窥视他们,他们看不见我,可是我希望他们能发现我,邀我和他们一起玩。

有一次我坐在院墙的树上看他们玩捉迷藏,轮到中间那个男孩来找人。最大的男孩很快爬进仓库廊檐下一套宽大的雪橇里。最小的男孩围着井边跑来跑去,不知藏哪儿好。后来,他跳到井栏上,抓住井绳,把脚放进空吊桶里,桶“嘭嘭”地掉下去,不见了。我吓呆了,但是一下子我明白过来会发生什么事,于是我纵身跳到他们院子里,大声喊道:

“他掉进井里去了……”

那个找人的男孩和我同时跑到井栏边,他抓住绳子,不停地往外拉着,我也抓住了井绳。这时,最大的男孩也跑来了,一边和我一起拉桶,一边说:

“请你轻轻地拉!”

我们很快就把那个最小的男孩拉起来了。他被吓坏了,脸色白得发青,打着寒颤,但还是笑眯眯的,拖长腔调说:

“我——怎——么——掉——下去——了……”

最大的那个男孩向我伸出一只手,说:

“你跑来得真及时!”

他的夸奖使我高兴极了。我还没来得及握住他的手,他又对中间那个男孩说:

“我们走吧,他会感冒的!我们只说他摔跤了,别说他掉到井里去了。”

“对,别说。”最小的男孩哆哆嗦嗦地说,“我是掉到水洼里去了,对吗?”

说着,他们走了。

此后,他们大概有一个星期没到院子里来玩。后来,当他们出来玩的时候,最大的男孩看见我坐在树上,就亲切地招呼我:

“到我们这儿来吧!”

我们爬到仓库廊檐下的旧雪橇里,聊了很久。我知道了他们也会挨打,他们的亲妈妈没有了。我从外祖母的童话里知道后妈是什么样的人。我给他们讲外祖母讲的故事。

天色很晚了,火红的云彩悬挂在屋顶上空。一个白胡子老头出现在我们身边,他穿着一件棕色的长衣服,戴着毛茸茸的皮帽子。

“这是谁?”他指着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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