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全人类作祈祷,那可是长篇大论!
你最好马上就杀了我,
以免你过于受苦受累。’
伊凡马上怒眉一皱,
愚蠢地夸口说:
‘不,既然说好了,那就钉了钉!
你只管作你的祈祷,哪怕一百年,我也等!’
独居修道士一直祈祷到晚上,
又从晚上祈祷到满天朝霞,
又从满天朝霞祈祷到深夜,
又从夏天祈祷到春天。
米龙年复一年地祈祷着,
小橡树已经长得能摸到云,
橡籽长成了茂密的森林,
但是神圣的祈祷仍然没完没了!
直到今天他们还是那样僵持着:
老人还在静静地对着上帝哭泣,
请求上帝给人们以帮助,
请圣母给人们以欢乐。
而伊凡勇士站在旁边,
他的利剑已化成了尘土,
铁盔铁甲已经被锈吃掉了,
一身漂亮的制服破烂不堪,
一冬一夏,伊凡站在那里,
酷热烤晒着他——没有晒干,
小飞虫吸他的血——没有吸尽,
狼群和大熊没有动他一下,
暴风雨和严寒对他都不算什么。
他自己连动弹一下的劲儿都没有了:
手也抬不动,话也不能说。
你瞧,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恶毒的命令他不该去服从,
他不该为别人的良心去逞凶。
老人为我们这些罪人作的祈祷,
直到美好的今天还在向上帝倾诉,
就像清澈的河水流入大海大洋之中!”
外祖母的故事刚开始讲的时候,我就发现“好事儿”听得很入神,双手随着富有旋律的语句有节奏地摆动,时而点点头,时而摸摸眼睛。当外祖母停下来的时候,他腾地站起来,双手乱舞,嘟嘟哝哝地说:
“知道吗,这太精彩啦!应该把这些记录下来,一定得记录下来,我们俄罗斯的……”
他哭了,眼里噙满了泪水。这太奇怪了。
“那你就写下来吧,怎么啦?这里面没有什么罪过,像这样的故事我还有多的是……”外祖母说。
“不,就这个最好,这是地地道道的俄罗斯故事。”他激动地大声说。然后他在厨房中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重复故事里的那句话:
“不能靠别人的良心活着,对,对!”
然后,不知为什么,他沉默了,看了大家一眼,轻轻地,像犯了错似的低着头走了。
第二天午饭后,“好事儿”找到外祖母向她道歉:
“您看,我孤独得要命,我什么亲人都没有,昨晚听您的故事,突然心里沸腾了,就一下子管不住舌头了……”
我看见,当他说“我孤独得要命”的时候,他脸都变色了,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在这句话里,有某种我不能理解但是又触动我心灵的东西。所以,我不顾外祖母的警告又去找他了。
我们成了好朋友。只要我想去,就随时可以到他那儿去。坐在装满破烂的箱子上,看他熔炼、烧铜,在天平秤上称东西,把各种液体倒进各种厚厚的白杯子里。
有时,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和我坐在一起。我们久久地望着窗外,看着雨落到屋顶上,落到长满青草的院子里,看着苹果树正在变小,叶子渐渐凋零。“好事儿”不轻易说话,但他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我很快就把自己和“好事儿”牢牢地系在一起了。无论在痛苦受辱的日子,还是在快乐的时刻,他都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人了。他沉默寡言,但是并不禁止我讲述我脑子里想到的一切事情。而外祖父总是用严厉的呵斥制止我的饶舌。外祖母的脑子里装满了自己的东西,已听不进别人的话,也无法再接受别人的想法。“好事儿”总是认真地听我胡扯乱编,还不时微笑着对我说:
“喂,小老弟,这不是真的,是你自己编造出来的……”
他似乎有钻心术,我心里和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我给他讲我的敌人克留什尼科夫:一个胖墩墩的、头很大的男孩子,是我们新街道上的打架能手。我怎么也打不过他,他也打不过我。“好事儿”认真听完我的惨败经历之后说:
“真正的有劲在于动作敏捷,越敏捷劲越大,懂吗?”
在第二个星期,我试着快速出拳,果然打败了克留什尼科夫。我对“好事儿”更加佩服了。
然而,在这栋房子里,大家越来越不喜欢“好事儿”了。每一次得知我去了“好事儿”那儿,外祖父总要狠狠地揍我一顿。
有一天,早茶后我去他那儿,看见他坐在地板上,把自己的东西往各个箱子里放。他看见我,说:
“喂,小老弟,要分手了,我要走了。”
“为什么?”
“你听着,”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跟前,小声地说,“你记得,我告诉过你,叫你别到我这儿来吗?”
我点点头。
“小老弟,当时你生气了,是不是?可我并不想惹你生气,我早就知道你和我来往,你的家人会骂你,是这样吧?”
他说话的样子像一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小孩,但我非常喜欢他说的话。我甚至觉得,很早以前,在听外祖母讲米龙的故事时,我就理解他了。
“为什么他们谁也不喜欢你呢?”我感到内心很痛苦。
“我是外人,你明白吗?仅仅因为这个,我不是那种……”
我抓住他的袖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随后,我们又和平时一样默默地坐着,偶尔交谈几句。
晚上,“好事儿”走了。他亲切地和大家告别,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
我同第一个人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