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从背包里取出一些“通条卷儿”作为晚餐的最后一道小吃,斯佳丽这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种邦联军的特色食品,尽管关于它的笑话几乎跟虱子一样多。它外形像烧成了炭的木块,呈螺旋状。士兵们都极力劝她尝尝,斯佳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发现在墨一样黑的表层下面是没放盐的玉米窝头。当兵的把玉米面口粮用水和了,能弄到盐就加点儿盐,然后用推枪弹的通条滚上这种面团放在营火上烤。这东西硬得像冰糖,又像锯末一样淡而无味,斯佳丽才咬了一口,便急忙还给了人家,引起哄堂大笑。她与玫兰妮的目光相遇,两人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同样的想法……“仅靠这样的粮食他们怎么能继续打仗?”
晚餐的气氛还是相当愉快的,甚至木然坐在餐桌上座位置的杰拉尔德居然也从他模糊的意识深处重又拼凑起一点儿待客之道,露出了飘忽不定的笑容。男士们高谈阔论,女士们含笑盈盈、极力奉承——但是,当斯佳丽突然转过脸去向着弗兰克·肯尼迪准备打听佩蒂姑妈的消息时,不经意间从弗兰克脸上看到了一种表情,竟使她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弗兰克的视线已不再盯着苏埃伦看,而是在室内游荡,落到了杰拉尔德孩子般瞪着发愣的眼睛上,落到了没铺地毯的地板上,落到了缺了各种小摆设的壁炉台上,落到了弹簧塌陷的沙发上,落到了被北方佬用刺刀捅穿的垫子上,落到了餐具柜上方的破镜子上,落到了墙上一块块没褪色的方形痕迹上(那帮强盗光顾之前那里挂着一幅幅画),落到了少得可怜的餐具上,落到了姑娘们细心补缀过、但毕竟相当旧的衣服上,落到了用面粉袋改制的给韦德穿的苏格兰短裙上。
弗兰克回忆起战前他熟知的塔拉庄园,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一种疲惫而无处发泄愤怒的表情。他爱苏埃伦,喜欢她的姐妹,敬重杰拉尔德,对这个庄园怀有真诚的好感。自从谢尔曼的部队横扫佐治亚以来,弗兰克在全州各处骑着马千方百计搜集军粮时各种惨状见得多了,但是最使他痛心的莫过于塔拉眼前这幅景象。他很想为奥哈拉家出点儿力,尤其是为苏埃伦,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情不自禁地满怀怜悯摇晃着蓄着小胡子的脑袋,舌头还在牙床上弹出了声,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正好与斯佳丽相遇。他见斯佳丽的眼睛里燃着愤怒的火焰,显然,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弗兰克迅速低首垂目望着自己的盘子,窘迫不堪。
姑娘们急切地想听新闻。亚特兰大陷落以来,邮路不通已有四个月了,目前北方佬在什么地方,邦联军打得怎么样了,亚特兰大的命运如何,她们的老朋友们的遭遇又怎样——这些情况她们全不知道。弗兰克因职务关系经常在这一带四处奔走,他消息灵通的程度比起报纸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自梅肯以北直至亚特兰大这一带,几乎所有人都跟他沾亲带故,至少他都是知道的,他能提供许多涉及个人的有趣谈资,而这些内容照例是从不见诸报端的。弗兰克的感触让斯佳丽看破后,为了掩饰窘态,他赶紧开始报道新闻。他告诉女士们,谢尔曼的部队离开了亚特兰大之后,邦联军收复了该城,但是此举并无实际价值,因为谢尔曼已彻底焚毁了它。
“我还以为亚特兰大是在我们逃出来那天夜里起火的,”斯佳丽给弄糊涂了,大声说。“我还以为是我们的人放火把它烧了!”
“哦,不,斯佳丽小姐!”弗兰克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急忙嚷嚷道。“只要里边有我们的百姓,我们从没烧过一座自己的城市!你看见起火的是军用物资仓库,我们不愿补给品被北方佬拿去,还有就是铸铁厂和弹药库。只有这几个地方。谢尔曼进城时,民宅和店铺都完好无损。他自己的部队就驻扎在那些房子里。”
“可是老百姓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杀人?”
“杀了一些——但并不是用子弹,”那个独眼士兵沉着脸说。“开进亚特兰大后不久,他便对市长说,城里的百姓都必须离开,一个人也不得留下。可是有许多老人没法远行,有些病人是不能移动的,还有妇女——妇女也有不能移动的。可是在一场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中他竟逼着他们离家出城,把他们赶到马虎村附近的树林里,还派人给胡德将军捎话,叫他把他们领走。许多人都害肺炎或受不了这种虐待而死了。”
“哦,可是他干吗要这样干?老百姓又不可能加害于他。”玫兰妮叫道。
“他说要把全城腾出来,好让他的人马得到休整,”弗兰克说。“人马在那里休整到十一月中旬,然后开拔。离开亚特兰大时,他放了一把火,把一切都烧得精光。”
“啊,真的烧得精光了?不会吧!”姑娘们惊恐地失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