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阵痛过后,她总是说:“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可怕的。”斯佳丽知道她在撒谎。看着她如此默默地强忍疼痛的样子,斯佳丽宁可让她大声尖叫。斯佳丽明白自己应当怜惜玫兰妮,然而不知为什么对她竟没有一星半点的恻隐之心。她自己的忧虑已把她的心扯得支离破碎。有一次她朝玫兰妮痛得变了形的脸瞪了一眼,心想:“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偏偏得由我在这儿陪玫兰妮?我跟她没有共同点,我恨她,甚至愿意看到她死。没准儿我这个愿望还真能实现,而且大概不用等到天黑。”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忐忑不安地害怕起来。希望某人死是不祥之兆,几乎与诅咒某人同样不吉利。小时候她常听黑妈妈说:诅咒像小鸟,打几个转转又还巢。于是,斯佳丽又急忙默默祈祷玫兰妮不要死,口中急切地一连串说个不停,究竟说了些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后来,玫兰妮伸出一只发烫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必费神给我说话解闷,亲爱的。我知道你的心事很重。实在抱歉,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斯佳丽又不吭声了,但她没法安安稳稳地坐着。万一大夫、普莉西都不能及时赶到,她该怎么办呢?她走到窗口朝下面街上望了望,随后又回来重新坐下。隔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从房间另一边的窗户往外望。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小时。到正午,烈日高挂,暑气逼人,没有一丝儿风吹动蒙尘的树叶。玫兰妮的阵痛已开始加剧。她长长的秀发浸透了汗水,睡袍贴着身体,到处可见一块块湿斑。斯佳丽用海绵给她擦脸,虽没说话,心里却怕得要命。上帝啊,倘若那孩子在大夫来到之前就出生了,那可如何是好?对接生助产,她可是一窍不通的。这正是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担心会出现的急人的局面。她本指望,万一临时找不到大夫,或许普莉西能对付这样的局面。普莉西懂得如何接生。她自己也说过不止一次。可是普莉西跑到哪儿去了呢?她怎么还不回来?大夫为什么还不来?斯佳丽又一次走到窗口往外望。她侧耳细听,突然疑惑起来:远处的炮声似乎已听不见了,这是真的还是错觉?如果炮声远去,那就意味着战斗离琼斯博罗更近了,那就是说——
最后,她总算看见普莉西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沿街跑来,便把身子伸到窗外。普莉西抬头望见了斯佳丽,张嘴就要叫喊。她那张小黑脸上显露出极大的恐慌,斯佳丽一见此状,生怕她喊出什么凶信来把玫兰妮吓着,赶忙把一个指头按在嘴唇上,便离开了窗口。
“我去拿点儿凉水。”她说着看了看玫兰妮凹进去的黑眼睛,竭力装出点儿笑容来。接着,她赶紧走出房间,并且小心翼翼地关好了房门。
普莉西坐在过道里扶梯的最低一层台阶上大口大口喘气。
“仗打到琼斯博罗了,斯佳丽小姐!听说我们军队吃了败仗。哦,天哪,斯佳丽小姐!不知我妈和波克会不会出事?哦,天哪,斯佳丽小姐!要是北方佬打到这儿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哦,老天爷——”
斯佳丽急忙用手捂住普莉西那肥厚的嘴唇。
“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声点!”
是啊,要是北方佬来了,那该怎么办?塔拉庄园又会怎么样?她把这个想法坚决地推回到脑海中去,权且面对更紧迫的燃眉之急。如果她去想那些事,就会像普莉西一样尖叫大哭起来。
“米德大夫在哪儿?他什么时候来?”
“我根本没见到他,斯佳丽小姐。”
“什么?!”
“没见到,小姐,他不在医院。梅里韦瑟太太和艾尔辛太太也不在那儿。一个男人告诉我说大夫在车库里。刚从琼斯博罗送来的伤兵都在那儿。但,斯佳丽小姐,我不敢到车库去——那儿有好多伤员都只剩下一口气了。我怕死人——”
“那别的大夫呢?”
“斯佳丽小姐,老天可以作证,我实在是没办法,他们谁也不愿看你写的字条。他们在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简直都像发了疯似的。一位大夫对我说:‘滚远点儿!别在这儿添乱!这里不知有多少人快咽气了,你还来扯什么生孩子。去找个女人帮帮你不就完了!’我只好东奔西走,照你的吩咐到处去打探消息,大家都说仗打到琼斯博罗了,所以我——”
“你是说,米德大夫在火车站?”
“是啊,小姐。他——”
“现在,你仔细听我说。我去找米德大夫。你在这儿陪玫兰妮小姐,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要是敢把仗打到什么地方的事向她露出半点儿口风,我就把你卖给南边的人贩子,我一定说到做到。你也不要让她知道别的大夫都不肯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小姐。”
“把眼泪擦干,打桶凉水到楼上去。你用海绵给她擦擦。告诉她,我请米德大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