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先生,”瑞特·巴特勒原来是一直在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不由说道,一口查尔斯顿口音,没有抑扬顿挫,慢声慢气的,他靠在树上没动,双手仍插在裤袋里没拿出来。“我可以说句话吗?”
他的神态和眼神里都含着轻蔑,他正想方设法模仿这些人自己的态度来嘲弄他们,虽然骨子里轻蔑,外表上还是装得彬彬有礼。
那帮人都回过头来望着他,并仍像平时对待外人那样,对他以礼相待。
“你们有谁想到过梅森-狄克逊分界线以南一带连一家大炮工厂都没有?有谁想到过南方的铸铁厂有多么少吗?有谁想到过毛纺厂、棉纺厂和制革厂有多么少吗?你们是否想到过我们连一艘军舰也没有,而北方佬的舰队只用一个星期就可以封锁住我们的港口,从而使我们的棉花不能向国外销售了?不过——当然——这些事诸位先生都已经想到了。”
“哎,他把这些小伙子当成一群笨蛋了!”斯佳丽愤愤地想着,脸蛋涨得通红。
显然,当时心里这样想的人不止她一个,因为有好几个小伙子都已准备挺身而出了。约翰·韦尔克斯立刻不露痕迹地回到说话人身边,似乎要加深在场人的印象,这个人是他的客人,再说还有太太小姐在场呢。
“我们大多数南方人的毛病是,”瑞特·巴特勒接着说,“我们不是外出旅行得很少,就是从旅行中得益不多。当然诸位先生都是走南闯北的。但你们看见了什么呢?欧洲、纽约、费城,当然啦,夫人小姐们去过萨拉托加,”他对着凉亭里的那些人欠了欠身。“你们看到了旅馆、博物馆、舞厅和赌场。回家来后你们还是以为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南方。至于我,虽然出生在查尔斯顿,但最近几年我一直呆在北方。”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他明白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不再住在查尔斯顿似的,并且表露出即使他们都知道,他也毫不在乎。“我见过好多你们大家没见过的事。我见过成千上万的移民只是为了点儿吃的和几块钱,就甘愿为北方佬打仗,我还见过工厂、铸铁厂、造船厂、铁矿和煤矿——这些都是我们没有的东西。唉,我们有的只是奴隶、棉花和傲慢罢了。他们用不了一个月就会把我们打败的。”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四周一片沉寂。瑞特·巴特勒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块上等的麻纱手帕慢腾腾地掸去袖子上的灰尘。随后人群里传来一阵大势不好的唏嘘声,凉亭里也传来一阵喃喃声,这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群刚受惊扰的蜜蜂发出的声响。尽管斯佳丽感到气得直往脸上涌的血尚未消退,但她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不由地暗暗想到这人说的话倒也不错,而且听上去也很有道理。啊呀,她还从来没见过一家工厂呢,也不知道有谁见过工厂。不过,即使这些话是真的,他发表这么一个长篇大论也算不得是上等人——再说又是在宴会上,大家本来正玩得痛快呢。
斯图特·塔尔顿皱着眉,跟布伦特一起走到瑞特身边。当然,塔尔顿家这对孪生兄弟一向很讲礼貌,即使给惹火了,他们也不会在宴会上大闹。然而,这批太太小姐倒都觉得兴奋之极,因为她们难得亲眼目睹吵闹拌嘴的场面。通常都是听人家传说的。
“先生,”斯图特用很重的语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瑞特看着他,眼光虽礼貌,但也含着嘲弄。
“我的意思是,”他回答说,“拿破仑——也许你听说过他吧?曾说过,‘上帝站在最强大的军队一边!’”他向着约翰·韦尔克斯转过身去,以一种真诚的彬彬有礼的态度说。“你答应过让我参观你的藏书室的,先生。是否请你现在就带我去看看?今天下午我恐怕得早点回琼斯博罗去,那儿还有点事要办。”
他转过身,面对大家,脚后跟喀嚓一并,像个舞蹈大师似地鞠了一躬,这一躬,由如此威武的人做出,可算姿态优雅了。这一躬同时又盛气凌人,无异于打了人家一个耳光。鞠完躬,他就跟约翰·韦尔克斯穿过草地而去,只见他昂着乌黑的脑袋,令人不舒服的笑声一阵阵传到桌旁的人群中。
大家先是惊愕得一片肃静,接着嗡嗡声又响起来了。印第亚疲惫地从凉亭里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向愤怒的斯图特·塔尔顿走去。斯佳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看到她仰望着他那张阴沉的脸时的眼神,倒让斯佳丽觉得有点内疚。这种眼神跟玫兰妮望着阿希礼时的眼神是一样的,只是斯图特看不出来罢了。原来印第亚真的爱上了斯图特。这让斯佳丽一下子想到,若不是自己一年前在那次政治演讲会上公然跟斯图特调情,他也许早就跟印第亚结婚了。不过马上又想,要是姑娘自己笼络不住自己的男人,这可不是她的过错,这一想,那点内疚感顿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