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困难地呼吸着,额头上汗涔涔的,心里觉得抑郁憋闷。“不!”他喃喃自语道,“不!刚才我感到疑虑,那是因为开始忘却过去。一到这儿,我的心又一次被撕裂,又一次渴望报仇雪恨。那个犯人,”他接着问道,“有没有听说他后来怎么样?”
“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您也清楚,他无非是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他身子平着掉下去,既然是从五十尺高的地方往下掉,他一下就摔死了。”
“您刚才说,他脚上绑了大铁球,他一定是竖着掉下去的。”
“另一种结果就是竖着掉下去,”看门人接着说道,“那么沉重的铁球就拖着他往下沉,他也就沉到底出不来了,这人也真可怜呀!”
“您可怜他吗?”
“没错,虽然他找到了归宿,我还是可怜他。”
“您说他找到了归宿是什么意思?”
“听传闻说,这个不幸的人原先是个海军军官,后来他支持拿破仑就被关押起来了。”
“真理呀,”伯爵喃喃说道,“上帝是让你通过惊涛骇浪和熊熊火海显现出来的。所以有人讲故事的时候还会想起那可怜的水手。人们坐在暖洋洋的壁炉前讲他那可怕的故事,当听到他如何从半空中栽下,掉进深深大海的时候,人们不免心惊肉跳。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伯爵接着大声问题。
“啊!当然知道,”看门人说道,“怎么说呢,当时就知道他叫34号。”
“维尔福,维尔福,”基督山低声自语道,“当我的身影搅得你辗转不眠的时候,你嘴里喋喋不休念的该是这个号码吧!”
“先生还想往下看吗?”看门人问道。
“是的,您要是领我去看看那位可怜长老的牢房,那就更好了。”
“啊!是那27号吗?”
“对,27号。”基督山紧接着说,耳边又一次响起法利亚长老的声音,仿佛他在问长老叫什么名字,又仿佛长老隔着墙壁正大声回答他。
“请跟我来。”
“稍等一下,”基督山说道,“我想把这牢房上下左右再好好看一眼。”
“那倒也好,”看门人说道,“我还正是忘了拿那一间牢房的钥匙。”
“您去拿吧。”
“我把火把留给您吧。”
“不用,您自己拿着吧。”
“可您在这儿就没有亮光了。”
“没有亮光我也能看见东西。”
“哟,您跟他一样。”
“跟谁一样?”
“那个34号。人家说他在黑咕隆咚的地方完全习惯了,他牢房最黑的角落就是掉根针,他都能看得见。”
“他用了10年的工夫才练出这个本领的呀!”伯爵自语道。
看门人自己举着火把走了。伯爵说的是实话,他在黑处没有几秒钟,就能像在白天一样看清东西了。于是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这时他才真正认出了当年呆过的黑牢。
“对,”他说道,“这是我经常坐的那块石头!墙上这道印子是我用肩膀磨出来的!这摊血迹是我有一天用头撞墙留下的!噢!这几个数目字……我想起来了……有一天我在算年龄的时候写在墙上的,那一天我在算过多少年放我出去,那时我父亲有多大年岁,会不会还活着,梅塞苔丝有多大,会不会还等着我……算完以后,我还满怀希望地等了一阵子……我算来算去就是没有把饥饿和变心算进去!”伯爵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他像做梦一样,恍惚看到他父亲正向坟墓走去……又看到梅塞苔丝正向举行婚礼的圣坛走去!在另外一堵墙上,他一下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几个字,暗绿色的墙上刻着白色的笔迹,十分醒目。“我的上帝!”基督山读着那几个字,“总该让我保全记忆吧!”接着,基督山大声说了起来:“喔,是的!当初我快要死的时候,一心祈祷的也就是这句话。那时我已经不再祈求自由,只祈求自己还能记事,那时我真担心自己会变疯,会把一切都忘掉。我的上帝!你保住了我的记忆,往事种种全在我心中记着。谢谢,谢谢,我的上帝!”
这时,墙上映出火把的亮光,原来是那看门人又下来了。基督山于是朝他走去。“请跟我来吧。”看门人说道。他们用不着再上楼,看门人领着基督山从一条地下通道直接到了另一间黑牢的门口。
一走到那儿,基督山顿时百感交集。他一眼望去,首先看到了法利亚长老刻在墙上,用来测算时间的那条子午线,接着他看到了那可怜的囚犯临终所躺的那张已变得破烂不堪的床。睹物思人,然而此时此刻在伯爵心头涌起的,不像刚才他在自己牢房中那样,只觉得忧愤郁闷,而是感到心中充满了一股甜丝丝的温情,感到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两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