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在理!说得对!”犯人们纷纷喊道,“可不!一看就知道他可是个体面人。”
“很好!你们借给他20法郎吧,”看守说道,一边改用另外一只粗壮的肩膀靠在那只小窗口上,“借这么一点钱给同伙,难道还不应该吗?”
“我可不是这帮人的同伙,”年轻人趾高气扬地说,“不要侮辱我,您没有这种权利。”
罪犯们相互看了一眼,又交头接耳嘀咕了几句,一场风暴——不见得是安德拉那几句话惹起的,倒像是看守存心挑起的,就在这有着贵族派头的犯人头上发作了。看守心中有数,等到真的闹成狂风恶浪了,他再亲自收拾(原文为拉丁语。),所以他由着那帮犯人渐渐来劲,正好对这自讨没趣的家伙给点颜色看看,也为他漫长的一整天当班时间添点乐趣。这时那些罪犯都已迫到安德拉跟前,有几个家伙嘴里直嚷嚷:“拿旧拖鞋揍!拿旧拖鞋揍!”这种方式揍人非常残酷,这帮先生一旦看不上某个同伙,就用钉了铁钉的鞋底——可不是什么旧拖鞋,把那家伙狠揍一顿。还有的说拿鳗鱼来玩,这种玩法是用手帕包上砂子,小石子,要有比较重的钱币的话,再包上这种钱币,然后残忍地像用连枷打麦穗似地抽打那个倒霉家伙的脑袋和肩膀。“抽那臭美的!”好几个罪犯喊道,“抽那正人君子!”
可是安德拉朝他们转过身去,眨了一下眼,用舌头顶住腮帮,然后两片嘴唇一挤发出扑的一声,这一声抵得上强盗不便说话时打出的一千个暗号。这是卡德罗斯教给他的共济会的一个暗号。犯人们一听就知道了,这是他们自己人。顷刻之间,包了东西的手帕全都扔到了地上,钉着铁钉的鞋又穿在为首的那个坏蛋的脚上,好几个声音还嚷嚷了起来,说什么这位先生的要求是合理的,这位先生想体面些并不过分,又说什么犯人要为思想自由作出榜样。骚乱不平自息了,看守不禁大为骇然,立即伸手按住安德拉,对他搜起身来。看守觉得狮子坑的这些犯人这样说变就变,决不是他们一见到安德拉就害怕了,而可能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名堂。安德拉任凭他搜身,只是嘴里嘟嘟囔囔地表示不乐意。突然送饭的那个小窗口传来一声喊声。
“贝内代多!”警长喊道。看守立即松手放开安德拉。
“是喊我吗?”安德拉问。
“到会见室去!”警长说。
“您瞧,有人来看我了。哈!我亲爱的先生,您自己看吧,卡瓦勒康蒂家的人能怠慢吗!”
安德拉像个黑影似地在院子里移动,从半开着的牢门匆匆钻了出去,他的那帮同伙以及看守本人都不由得惊叹不已。确实有人喊他去会见室,跟旁人一样,安德拉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这个狡猾的年轻人进了福尔塞监狱以后,他没有像一般犯人那样,利用在押犯可以向监外写信的权利请人为他申诉,相反他采取了逆来顺受的态度,决不鸣冤叫屈。“肯定有某个有权有势的人在保护我,”他暗自想道,“这桩桩件件的事都是证明,所以我才突然交上好运,什么障碍我都轻而易举地过来了,又给我找了个父亲凑成一个家,我也就拥有一个显赫的姓氏,黄金雨点般似地落到我身上,又为我精心安排,几乎就要喜结良缘了。只是因为命中注定的什么疏漏,只是因为我的保护人一时大意,我才栽跟头的。对,我绝对不是一败涂地,永远爬不起来!暂时缩回去的那只手还会向我伸过来,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掉入深渊的时候,一定会再次把我拉住。我何必那么不知趣招人烦呢?弄不好倒让保护人讨厌我了!他有两种办法可以救我,或者不惜重金买通监狱,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或者施加压力迫使法院免于起诉。我先等着,不要急于说话,也不要急于行动,等到确实看出他彻底甩开我不管了,到那个时候……”
安德拉已经想好了一套可以说是非常狡猾的办法。这个无耻之徒攻的时候决不手软,防的时候也不会客气。只要是蹲监狱,就会受罪,吃各种各样的苦头,这些他都熬过来了。但是,天性,或者说是习惯,又慢慢地占了上风。安德拉觉得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什么都是龌里龌龊的,他又受不了了,他又觉得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就在他忧心如焚的时候,警长一嗓子喊他去会见室。安德拉顿时觉得他的心高兴得都要蹦出来了。预审法官不可能来得那么早,而典狱长或者狱医又不会这么晚才来,所以这必定是某个意想不到的人来看他。安德拉被领进会见室,他急着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睁大着眼,隔着铁栅望去,一眼看到了贝蒂西奥那张阴郁而狡黠的脸,而贝蒂西奥也正既惊讶又痛苦地望着那两排铁栅,望着一扇扇上了锁的铁门和铁栅后面晃动的人影。
“啊!”安德拉深有感触地喊了一声。
“你好,贝内代多。”贝蒂西奥扯着他那粗沉洪亮的嗓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