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说到他快要走的打算时,两眼望着摩莱尔,他看到虽然自己明确说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摩莱尔还是那样迷离恍惚。基督山意识到,他最后还得花一番功夫才能让他的朋友摆脱痛苦,于是他拉起朱丽和埃马纽埃尔的手,把两人的手合在一起握在自己手中,一边像父亲一样用温存的口吻对他们说:“我亲爱的朋友,我想请你们让我单独跟马克西米利安说说话。”
对朱丽来说,这倒是个机会,基督山想必已经忘了,没有再提那钱袋,朱丽正好顺手把这珍贵的纪念品拿走。于是,她匆匆拉着她丈夫走。“让他们谈吧。”她说道。
房间里只剩下伯爵和摩莱尔两人,摩莱尔还是呆呆的,像尊雕像似地木然不动。
“喔,”伯爵满怀深情用手指碰碰摩莱尔的肩膀说道,“你是不是终于又成男子汉了,马克西米利安?”
“是的,我又感到痛苦了。”
伯爵皱紧双眉,看来他心里又在为什么事苦恼地犹豫着。“马克西米利安!马克西米利安!”他接着说道,“你心里的这些想法跟一个基督徒很不相称。”
“噢!请您放心,朋友,”摩莱尔说道,他抬起头来,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愁容朝伯爵微微笑了一下,“现在我不会再去寻死了。”
“那么,”伯爵说,“武器和绝望都可以收起来了。”
“是的,因为我已经有了比枪管和刀光更好的东西来医治我的痛苦。”
“可怜的疯子!您有什么办法呢?”
“心中的悲哀可以慢慢把我杀死。”
“朋友,”基督山说道,他的神情跟摩莱尔一样,显得悲郁凄楚,“好好听我说:以前有一天,我跟你现在一样感到绝望,因为当时我的决定跟你现在的一模一样,我同你现在一样,也想到了自杀。以前有一天你父亲也感到绝望,他也想到了自杀。当你父亲把手枪口对准自己额头的时候,有人提醒他,当我在狱中把三天不曾吃一口的面包又一次从我床前推开的时候,有人提醒我,总之,在我们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人对我们两人都这么说:‘活下去!将来有一天您会感到幸福,或者您会赞美生活。’这声音不管来自何方,我们都听进去了,或许因为半信半疑还曾微微一笑,或许由于不敢相信仍然愁眉苦脸,但是后来不知有多少次你父亲拥抱你,赞美生活,而我本人,也不知有多少次……”
“啊!”摩莱尔打断伯爵的话喊道,“当初您只丧失了您的自由,我父亲只丧失了他的财产,而我,我丧失了瓦琅蒂娜。”
“好好看着我,摩莱尔,”基督山说道,口气非常庄重严肃,正是这种口气,在某些场合使他显得极其高大,而他的话又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好好看着我,我虽然眼中没有泪水,情绪没有狂热,我也没有肝肠痛断,但是你的痛苦我都看在眼里,马克西米利安,我仿佛老牛舐犊一样疼爱你。噢!摩莱尔,你可知道,悲痛犹如人生,总有某种意想不到的事?所以说,我之所以劝你,之所以命令你好好活下去,那是因为我确信无疑,以后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保全了你的生命。”
“我的上帝!”年轻人喊道,“我的上帝呀!您说到哪儿去了,伯爵?不要多说了,或许您从不曾爱过吧?”
“你真还是个孩子!”伯爵说道。
“我指的是恋爱,”摩莱尔接着说,“我,您也知道,我成人以后一直是军人。我到29岁的时候还不曾爱过,因为直到那时我所体会到的种种情感,全都不能称为爱情。喔!29岁那一年,我见到了瓦琅蒂娜,快两年了,我始终爱着她。快两年了,她的心扉总像一本打开的书一样向我敞开,上帝为这颗心亲手写下的为妻为女的种种美德,我全都读遍了。伯爵,同瓦琅蒂娜在一起,我就感到极其幸福,我觉得这种幸福天长地久,永无止境,而且前所未有。我觉得对我们这个世界来说,这种幸福确实太崇高、太完美、太神圣了。然而,这个世界最终不肯把这样的幸福赏赐给我,伯爵,不妨对您明说了吧,失去了瓦琅蒂娜,这世界留给我的只是绝望和哀愁。”
“我对您说过了,要怀有希望,摩莱尔。”伯爵说道。
“那么,我也不妨再说一遍,请不要多说了,”摩莱尔说道,“您总想说服我,可是您真的把我说服了,您也就使我丧失了理智,因为您的话无非最后让我相信,我还能见到瓦琅蒂娜。”
伯爵只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