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泰斯凭着他当水手的眼力没有弄错,现在他脚下的岛是两个邻近的岛中的第一个,即蒂布朗岛。他知道这个岛寸草不长,无处可隐蔽藏身,但是,风暴平息之后,他可以再从海上游到勒梅尔岛,那儿虽也是不毛之地,但比较大,也就容易躲藏。一块悬空的岩石这时成了他临时躲避的地方。几乎就在他钻到岩石底下的一瞬间,风暴狂怒般地席卷而来。爱德蒙觉得头顶上的岩石似乎也被震撼,浪头在巨大的岩石脚下撞得粉碎,浪花一直溅到他身上。他在大石下安然无恙,但毕竟处身于风啸雷鸣和闪电的火光之中,他感到头晕目眩,觉得脚下的岛在震动,随时都会像一艘下了锚的船扯断缆索,带着他卷进旋涡。他想起一天一夜没有吃什么东西,感到又饥又渴,于是把脑袋和手一齐伸过去,凑到岩洞旁喝那雨水。
他喝完水站起身来,这时一道闪电将天幕撕裂,露出上帝的灿烂的宝座,照亮了整个空间。凭着打闪的光亮,唐泰斯看到勒梅尔岛和克鲁瓦西岬之间,离他四分之一海里远的海上有一条渔船在暴雨和恶浪中漂荡,看上去像是幽灵似地从高耸的浪尖一下滑入万丈深渊。一秒钟后,幽灵又被第二个浪峰掀起,风驰电掣般地向岛上扑来。唐泰斯很想喊他们,想找块布片朝他们挥舞,告诉他们将要撞得粉身碎骨,但看样子船上的人也已经看到这危险了。又一道电光闪亮,唐泰斯看到船上四个人紧紧抱住桅柱或支索,还有一个人抱着已被劈碎了的船舵。唐泰斯看到了船上的五个人,肯定他们也看到了他,因为在呼啸的狂风中他听见他们在绝望地呼喊。桅上的帆已破成碎片,像弯折的芦苇一样拧在一起,被风刮得呼啦直响。突然挂帆和绳索一下断裂,帆像乌云上端飞着的白鸟,飘向阴沉的天空,最后消失不见。就在这时哗啦一下响起一个可怕的撞裂声,唐泰斯又听到了临死的呼叫。仿佛是一尊石刻的雕像,唐泰斯紧紧贴在岩石上,俯视底下的深渊,借着闪电的火光,看到撞碎的渔船以及残骸之间绝望的脸庞和伸向天空的手臂。这可怕的景象犹如闪电,转瞬即逝,接着一切又被夜幕覆盖。
唐泰斯不顾自己滚到海浪中的危险,匆匆在光滑陡峭的岩石上向前奔去,他侧耳倾听,仔细观看,但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任何动静,既没有喊声,也没有人在挣扎,只是狂风恶浪为体现上帝的神威还在肆虐,风在不停地吼叫,掀起阵阵汹涌的波涛。
狂风渐渐平息,似乎被暴雨冲刷而变成灰色的朵朵浓云向西边卷去,蓝天又露了出来,缀着点点更加灿烂的星星。又过了一会儿,东方地平线的湛蓝水波上飘起一段长长的红色缎带,波涛在翻滚,一道霞光突然在浪间疾走,滚滚浪花顿时变成了万缕金丝。天亮了。
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宏伟壮丽的景色,唐泰斯一下变成泥塑木雕一般。的确,从他被押进伊夫堡以后,他已把这壮观忘却了。他朝伊夫堡方向转过身去,用审视的目光久久望着大海和陆地。波涛间耸立着那幢建筑,一副锋不可挡,威风凛凛的样子,似乎总在鹰瞵鹗视,又总在发号施令。这时可能是早晨5点钟,海显得越来越平静。
“再过两三个钟头,”爱德蒙想道,“看守就会上我牢房,他看到我那可怜的朋友的尸体就会认出来,于是他找我,当然找不到,于是去报告。这样,他们就会发现暗洞和地道,他们就会追问把我抛入大海的那两个人,这两个家伙一定会听到我的喊声。紧接着他们会派满满的几艇大兵去追赶可怜的逃犯,他们知道犯人不可能跑得很远。大炮会向沿岸发出警告,通知各处不得收留一个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的流浪汉。马赛的暗探和警官都会接到命令在岸上搜索,而伊夫堡的司令官则会驾船在海上巡视。海上有人追捕,岸上有人围捕,我该怎么办呢?我又饿又冷,泅水时嫌麻烦,把那救命的小刀扔掉了,任何一个乡下人为了20法郎都会把我交出去,我也只好束手就擒。我现在既没有力气,也没有主意,更没有决心。噢,上帝啊,我的上帝,你看看吧,难道我的苦还没有受够吗?我已山穷水尽,难道就不能拉我一把吗?”
这时的爱德蒙真是筋疲力尽,脑袋发木,他脸朝伊夫堡,心里百般焦急,发呓语似地拼命祈祷。也正是在祈祷的时候,他看到波梅格岛的尽头海面上,像有一只海鸥正贴着海浪飞翔,那是一叶三角风帆,也只有水手的眼睛才认出这是在若隐若现的地平线上驶着的一艘热那亚的单桅三角帆。这船从马赛港驶向深海,尖利的船头劈开闪闪发光的浪花,圆鼓的船身在水上轻巧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