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果说我是有点瘦了,那是因为我为悬而未决的前途担忧的缘故。——我的动身再三拖延。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得到消息说,我盼了好久的那个接替我的人,三个月之内还不能准备好来接替我,也许三个月说不定还会拖到六个月。”
“每当奥立佛小姐走进教室时,你就发抖、脸红。”
他脸上又掠过一阵惊诧的表情。他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竟敢跟一个男人这样说话。对我来说,像这样交谈我倒觉得非常自然,与一个坚强、谨慎、有教养的头脑打交道时,无论对方是男还是女,我要是不突破那习惯的沉默寡言的外围工事,跨过推心置腹的门槛,不在他们心底里赢得一个位置,我是决不会罢休的。
“你真是特别,”他说,“也不胆小。你很有点勇敢精神,你的目光很锐利。可是请允许我告诉你,你有些误解了我的感情,你把它们看得比实际上更深沉、更强烈。你给我的同情也超出了我实际的要求。我并不为自己在奥立佛小姐面前脸红、发抖而可怜我自己。我鄙视这种怯弱。我明白这是可耻的,那只是肉体的狂热。我敢说,这并非是心灵的震颤。那灵魂坚如磐石,牢牢地扎在汹涌的海底深处。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不相信地微笑着。
“你已经用突然袭击让我说出了心中的秘密。”他继续说,“现在只好听你摆布了。剥掉了基督教用以遮掩人类弱点的那件血染的法衣,还我本来面目,我其实只是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人,在所有的情感中,只有出于天然的爱才会对我有永久的力量。指引我的是理智,而不是感情,我的野心是没有穷尽的,我想比别人爬得高、干得多的欲望是永不满足的,我看重忍耐、坚毅、勤奋、才干,因为这是人要实现伟大的目标、升到显赫地位的手段。我很关注你的事业,是因为我感到你是个典型的勤劳、有条理、精力充沛的女人,而不是因为我深深同情你过去的经历或者眼下正在遭受的痛苦。”
“你总是把自己完全描绘成一个信奉异教的哲学家。”我说。
“不,我与那些自然神论的哲学家之间有所不同:我有信仰,我信仰福音。你选错了修辞语。我不是异教的而是基督教的哲学家,——是耶稣派的信徒。作为他的门徒,我接受他纯洁、仁慈、宽厚的教义。我拥护这样的教义。我发誓要传播它们。我年轻时就信仰宗教,我最初的品格是她培养的,是她把天性的爱从一棵小小的胚芽抚育成仁慈博爱的参天大树;将人类的正直这株乱蓬蓬的野生树根培育成正规的神圣的正义之林;把为可怜的自我赢得权力和名望的野心变成要扩大主的王国,以获得十字旗帜的胜利。宗教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使最初的毛料得到了最好的利用,修剪和培养了我的天性。然而她没法根除天性,也不可能根除,直到‘这必死的变成不死的’时候。”
说完,他拿起放在我调色板旁边的帽子,又一次看了看那张画像。
“她是可爱。”他喃喃地说,“她不愧为世上的玫瑰。这名字的确起得好!”
“那么,要不要我为你画一幅同样的呢?”
“有必要吗?不必了。”
他把一张薄纸拉过来盖在画上,那纸是我画画时习惯于垫在手下面以免弄脏了画的。他突然在这张白纸上看见了什么,我不可能知道,不过总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下把它抓起来,看了看纸边,然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古怪极了,并且让人难以理解:他的这一瞥仿佛是要把我的形体、面部、衣服的每一处都看清并且记住似的,因为它像闪电般迅捷地一扫而过。他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然而他把眼看要说出口的话打住了。
“怎么回事?”我问。
“没什么。”他回答道,但在把纸放回去时,却敏捷地从边上撕下一小条,放进了自己的手套之后匆匆点了点头,说了声“下午好”就不见了。
“好!”我叫了起来,用了句当地的俗语,“这可真奇妙!”
我也仔细地察看了那张纸,可什么也没瞧出来,只不过看见有几处颜料的污渍,那是我为了试画笔的颜色的浓淡而涂在上面的。我把这个谜思考了一两分钟,可是发觉无法解答,而且肯定它无关紧要,我便不再去想它,很快也就把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