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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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敢肯定罗莎蒙德确实看中了他,而她父亲也好像不会反对这门亲事,我——没有圣·约翰那样目光远大——心里早已很想要促成他们的结合。我觉得,要是他成了奥立佛先生巨大财富的所有者,那他所能做的好事,强似于让自己的才华在热带的骄阳下面枯萎,使自己的精力白费。我要以此劝说他:

“依我看,要是你马上把这张画上的本人拿去,那就是更聪明、更妥当的做法。”

这时候他已坐下来,把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两手撑着头,很喜爱地看着它。我看得出他现在对我的大胆放肆既没生气也不吃惊。我甚至看出别人这样坦率地跟他谈论一个他认为不能触及的话题——听到它被随意谈论——已开始使他感到是一种新的乐趣,一种意想不到的宽慰。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比直言快语的人更加需要真正坦率地谈论一下自己的感触和不幸。看上去最严厉的禁欲主义者毕竟也是人,大胆和善意“闯”入他们灵魂的“沉寂的海洋”,往往是给予他们的最好的恩惠。

“她喜欢你,我敢肯定,”我站在他椅子后面说,“而且她父亲尊重你,再说,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没有什么心眼,不过,有你为她及为你自己用心思就足够了,你应该娶她。”

“她真喜欢我吗?”他问。

“当然,胜过任何其他的人。她总是谈你,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爱谈或者常谈的话题了。”

“听到这话很令人高兴,”他说,“很高兴。再谈一刻钟吧。”他真的把表拿出来搁在桌上,以掌握时间。

“可继续谈下去有什么用呢?”我问,“说不定你在准备什么铁器,反戈一击,或者正在打一条新的锁链把你的心锁起来。”

“别光想这种坚硬的东西,试想我正在让步和软化,就像我现在这样:凡人的爱正在我的心里像新开的喷泉,那甜蜜的洪水不断上涨,淹没了我曾如此辛苦地精心耕耘的田野——在此我已孜孜不倦地播下种种善意和忘我的计划的种子。而现在那琼浆玉液般的洪水正在那里泛滥——幼苗被淹了——美味的毒药正腐蚀着它们。现在我仿佛看见自己躺在溪谷庄园客厅里的软榻上,在我的新娘罗莎蒙德·奥立佛的脚旁。她正用她那甜蜜的声音跟我谈话——用那双被你灵巧的手描摹得如此逼真的眼睛俯视着我——她那珊瑚般的朱唇朝我微笑着。她是我的——我是她的——对这种眼前的生活和过眼烟云的世界,我已心满意足了,嘘!别说话——我满心欢喜——我神魂颠倒——让我安静地度过刚才规定的时间吧。”

我随他去,表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他的呼吸时紧时慢,我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一刻钟在这一片寂静中很快地过去了。他收起表,放下画,站起身来,走到火炉边。

“好了,”他说,“这一小段时间是用来痴心幻想的,我把鬓角靠在诱惑的胸脯上,自愿把脖子伸进她用鲜花做成的枷锁中,我尝了她杯中的酒。枕头在燃烧着,花环里有毒蛇,酒里有苦味,她的诺言是空的,她的建议是虚假的。我看见而且明白了这一切。”

我吃惊地凝视着他。“说来奇怪,”他继续说,“我这样发疯似地爱着罗莎蒙德·奥立佛——确实带着初恋的全部热情,对象也非常美丽、优雅、迷人——可是同时我却冷静而正确地意识到,她不会成为我的好妻子,她不是那种适合于我的伴侣。结婚一年后我就会发现这一点,在十二个月的纸醉金迷之后将是终生遗憾。这一点我知道。”

“这的确太奇怪了!”我禁不住叫了起来。

“虽然我心中的某一部分,”他接着说下去,“敏锐地感觉到她的魅力,但另一部分却同样地深深地觉察到她的缺点。这些缺点是:我所追求的一切,她不会赞成;我所从事的一切,她不会合作。罗莎蒙德会是吃苦耐劳的人,会是个女使徒吗?罗莎蒙德会做个传教士的妻子吗?不!”

“可是你不一定要去当传教士啊,你可以放弃那个计划。”

“放弃!什么,——我的天职?我那伟大事业?我为天堂里的大厦在尘世间奠定的基础?放弃我被列入那支队伍的希望,不与他们一起把所有的雄心归结为一个光荣的壮志,去改造他们的同类,去把知识传进无知的王国,用和平来代替战争,以自由来代替束缚——拿宗教来代替迷信,用上天堂的愿望代替入地狱的恐惧吗?我得放弃这一切吗?可这比我血管里的血还要宝贵。这是我应该向往的,是我生活的目标。”

停顿了好一会儿,我说,“那么奥立佛小姐呢,她的失望和悲伤你就毫不关心吗?”

“奥立佛小姐经常被一群求婚者和奉承者所包围,不出一个月,我的形象就会从她心里抹去,她会忘了我,然后说不定会嫁一个远比我更能使她幸福的人。”

“你说得够沉着的,可是你却在这矛盾中遭罪,你越来越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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