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一月五日，一个假日。我那小佣人帮我打扫完屋子以后，非常心满意足地拿了作为酬劳的一便士就走了。我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擦过的地板，泛亮的炉栅以及抹得干干净净的椅子。我自己身上也收拾得十分整洁，而且眼看有一个下午可以随意支配了。

翻译几页德文占用了一个小时，然后我就拿起画笔和调色板来，开始做比较容易因而也比较惬意的事：完成罗莎蒙德·奥立佛的画像。头已经画好了，只剩背景要着色，给服饰涂上阴影，那丰润的嘴唇要添一抹胭脂红——头发这儿那儿要加几个柔和的发鬈——蓝阴阴的眼皮底下，睫毛的阴影还要加深一点。我正全神贯注地画这些美好的细节，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房门开了，圣·约翰·里弗斯走了进来。

“我来看看你是如何度过假日的。”他说，“但愿不是在冥思苦想吧？不是，那就好。你既然在画画，就不会感到寂寞了。你瞧，我还是有点信不过你，尽管到目前为止你都很好地挺过来了。我给你带了一本书，让你晚上作为消遣。”说着他把一本新出版的书放在桌上，是一部诗集，是那时候——近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幸运的读者曾经常有幸拜读的那些真正的作品。唉，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就没有那样的幸运了。可是，别泄气！我不会停下来指责或抱怨。我知道诗歌并没有死亡， 天才也并没有绝迹，金钱并没有将两者支配，把它们捆绑或者杀戮。总有一天两者都会重新宣布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出现，它们的自由，它们的力量。安居在天上的强大的天使们啊！当肮脏的灵魂获得胜利而弱者为自己的毁灭哭泣的时候，它们还在微笑。诗被摧毁了吗？天才被放逐了吗？没有！平庸的人们，不。别让嫉妒促使你有这个想法。不，它们不仅活着，而且统治着、拯救着我们，如果没有它们无所不在的神圣影响，你就会进地狱——在由你自身的卑鄙所造成的地狱里。

当我急切地浏览着《玛米昂》（因为那本书正是《玛米昂》）的光辉篇章的时候，圣·约翰弯下身去审视我的画，突然他那高高的身躯猛地一下又伸直了，却什么也没说。我抬起头看看他，他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很了解他的想法，能清清楚楚看透他的心思。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比他镇定，比他冷静，并且我暂时占了上风，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很想为他做点好事。

“虽说他那么坚定自制，”我想，“总有点太苛刻自己了：把一切感情和痛苦全锁在心里——什么也不表达、袒露和述说。我确信，让他稍微谈谈这位他认为不应该娶的罗莎蒙德，会对他有好处，我要想法让他开口。”

我先说了句：“请坐，里弗斯先生。”可是他跟往常一样，回答说他不能停留。“很好，”我在心里答道，“想站你就站着吧，不过我决心不让你现在就走，孤独对你至少跟我来说一样不好。我要试试能否发现你内心秘密的源泉，在那大理石胸脯上找出一个小孔，好让我滴一滴同情的镇痛剂进去。”

“这幅肖像画得像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像！像谁？我没细看。”

“你仔细看过了，里弗斯先生。”

他几乎被我这种突然而奇怪的率直吓了一跳，诧异地望着我。“哦，这还不算呢。”我心里嘀咕，“我不打算被你这点生硬态度吓倒，我已准备好使出浑身解数呢。”我继续说，“你清清楚楚地仔细看过了。不过我并不反对你再看看。”我说着站起来，把画放到他手里。

“一张画得挺好的画。”他说，“色彩柔和鲜明，勾画得也很优美准确。”

“对，对，这我全知道。可是像不像呢?像谁呢?”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想，是奥立佛小姐吧。”

“当然是她，好吧，先生，为了奖赏你猜得对，我答应照这张画一丝不苟地用心画一张复本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接受这件礼物，我可不想把时间精力白白浪费在你认为毫无价值的礼物上。”

他继续盯着那张画，并且越看抓得越牢，也似乎越爱不释手。“是像！”他喃喃地说，“眼睛画得很好，色彩、光线、表情都很完美。它在笑！”

“有这样的一张画，会使你感到安慰呢，还是使你感到伤心？告诉我。当你到了马达加斯加，或者好望角，或者印度的时候，有这样一件纪念品对你会是个安慰呢，还是一看到它就会引起你颓丧和难过的回忆？”

这时他偷偷抬起眼睛，彷徨不安地看看我，然后又审视那张画。

“我想要一张是肯定的，至于是否合适或者明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