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里,仅仅显现出客厅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被一种粗糙的黑色布帘的屏风挡住了。大理石盆被移走了,代之以一张松木桌子和一把厨房用的椅子。凭借一盏号角式灯发出的昏暗的灯光,可以看见那些东西,而蜡烛全被吹灭了。
在这暗淡的场景中,坐着一个人,紧握的双手放在膝头,眼睛盯着地面。我认出他是罗切斯特先生;虽说那脏糊糊的脸、凌乱的服饰(一条胳臂上耷拉着外衣,仿佛在殴斗中让人从背上撕了下来似的)、绝望而愠怒的面容、蓬乱而直立的头发完全让人无法辨认。他一走动,脚镣就叮当直响,手腕上还戴着手铐。
“监狱!”丹特上校大嚷道,谜也就给破了。
随后的幕间休息足够让表演者换上他们平常的服装,他们再次走进餐厅。罗切斯特先生领着英格拉姆小姐进来,她正在赞扬他的演技呢。
“你知道吗?”她说,“在三个角色中,我最喜欢最后一个。噢!要是你早出生几年,你该是一个多么豪侠的绿林大盗啊!”
“我脸上的煤烟都洗掉了吗?”他把脸转向她问道。
“天哪!洗掉了,洗得越干净,越可惜!再没什么比那暴徒的紫红脸色更配你的肤色了。”
“这么说,你喜欢绿林好汉В俊
“英国的绿林好汉仅次于意大利强盗,而意大利强盗稍逊于利凡特的海盗。”
“好吧,不管我是什么人,记住,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一小时前举行了婚礼,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她吃吃地笑着,脸上泛起了红晕。
“现在,丹特,”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该你们了。”随后,当另一方退出去时,他和他那一帮人坐到了空下的位子上。英格拉姆小姐坐在头领的右边,其余的猜谜者坐在他们两边。现在我没看演员,不再有兴趣等着帷幕升起,我的注意力被观众吸引;我的眼睛在这以前一直盯着拱门,现在却无法抗拒地给吸引到那摆成半圆形的椅子那里。丹特上校和他的人演的什么谜,选的什么字,又是怎么下台的,我都记不得了。但我仍记得每一场后面接下来的讨论情景:我看见罗切斯特先生面向英格拉姆小姐,英格拉姆小姐面向他;我看见她低头靠近他,乌黑的鬈发几乎碰到他的肩头,拂到他的面颊;我听到他们彼此低声交谈;我回忆起他们交换的眼色;那景象激起的某种感情甚至此刻重又回到了记忆中来。
我告诉过你,读者,我早已明白我已爱上了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我也无法不爱他。虽然我发现他不再注意我,就算我在他面前呆上几个小时,他也不会看上我一眼;他的注意力全被一位高贵的小姐吸引了。而她在我旁边经过时,甚至都不屑于让她的衣边碰我一下;她乌黑专横的眼睛碰巧落在我身上时,也会像看到一个太卑微而不屑一顾的东西似的迅速移开。我不能不爱他,虽然我觉得他肯定很快会娶这个女人。每天我都从她脸上看到她那种认为自己在他心目中地位稳固的得意。时时我都能目睹他那准备求爱的模样,尽管是那样漫不经心,宁愿被追求而不愿去追求别人。然而,也正是这种随意,才更有魅力;也正是这种傲慢才使人觉得不可抗拒。
在这些情形下,没有什么能冷却或浇灭我的爱,尽管更多的是让人失望。读者,你会认为能产生嫉妒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一个像我这样地位的女人竟敢嫉妒英格拉姆小姐那样地位的女人的话。但我并不嫉妒,或者说很少嫉妒;我感受到的那种痛楚不能用这个字眼来解释。英格拉姆小姐是那种不值得嫉妒的人,她太低下,激不起我那种感觉。原谅我这似乎自相矛盾的话,我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她华而不实,过分矫揉造作;她仪表堂堂,多才多艺,但见解肤浅;她的心灵生来一片贫瘠,任何花朵不会在那样的土壤上自动开放,任何不借助外力自然结出的果实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土壤。她心肠不好,也没有独创性。她惯于背诵书里的词句,她从不说出或者从来没有自己的观点。她鼓吹高尚情操,却不懂得同情和怜悯。她身上,没有温柔和真诚。她过多暴露的是对小阿黛勒抱有的恶感,并经常无端地发泄。如果阿黛勒偶尔走近她,她会用恶言恶语把她赶走。有时她命令她离开房间,总是冷漠刻毒地对待她。除了我,还有另外一双眼睛观察着这些品性的流露——密切、锐利、机敏地观察着。是的,是未来的新郎罗切斯特先生自己,他也在不停地监视着他的意中人。正是由于他的洞察、他的谨慎,正是由于他能完全而清楚地看到他那美丽爱人的缺点,并且对她明显地缺少爱情,我才感到无穷无尽的痛楚。
我看出出于家庭或政治上的原因,他打算娶她,因为她的地位和社会关系与他相称。我感觉到他并没有把爱给她,从他那里赢得这种财富她也不够格。这就是关键所在——这就是我心烦意乱的根源——这就是我躁动不安的根源:她不可能迷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