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在这儿望着落日思考些哲学问题:这对一个隐士是很适宜的。在那儿,稍远点的地方,我种了几棵树,是贺拉斯贺拉斯:罗马诗人。——译注喜欢的。”
“啥树?”巴扎罗夫听到后问。
“啊……洋槐。”
巴扎罗夫开始打起呵欠。
“我想,是旅行者投入摩尔甫斯摩尔甫斯:希腊神话中的梦神、睡神。——译注怀抱的时候了。”瓦西├铩镣蚺滴奇道。
“是该睡觉了!”巴扎罗夫插嘴道,“这个意见很正确。确实到时候了。”
和母亲道晚安时,他吻了她的额头,她却拥抱了他,并在他背后偷偷地划了三次十字,为他祝福。瓦西里·伊万诺维奇送阿尔卡季回他的房间,祝他“休息好,就像我在那个幸福的年纪时一样”。的确,阿尔卡季在那浴室的外间睡得很香:屋里散发着薄荷的清香,两只蛐蛐在炉子后争先恐后地鸣叫,使人昏昏欲睡。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从阿尔卡季那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身子蜷曲着,倚靠在沙发上儿子的脚边,想跟他再聊聊,可巴扎罗夫说,自己非常困,立马把他打发走了,其实巴扎罗夫直到天亮才入眠。他睁大着双眼,恨恨地盯着黑暗:他并非陷入了儿时的回忆,而是没摆脱新近的痛苦感受。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先祈祷得自己心满意足了,然后和安菲苏什卡聊了很久很久,安菲苏什卡柱子似地立在老太太面前,用那只独眼凝视着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着她对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的种种观察和看法。老太太已被快乐、葡萄酒和雪茄的烟味冲昏了头;她丈夫本想跟她谈谈,也只好挥挥手作罢。
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是个地地道道的俄罗斯旧式贵族:她该早生二百年,生活在莫斯科时代。她笃信上帝,十分虔诚,也多愁善感,她相信各种预兆、占卜、咒语和梦幻;也相信疯修士的预言、家神、树精、不吉利的相遇、中邪和民间土方,还信星期四不吃盐及世界末日很快降临;她相信如果复活节通宵烛光不灭,荞麦一定有好收成,如果蘑菇给人看见了,就不会再长;她信鬼爱在有水的地方出没;相信每个犹太人的胸口都有一块血斑;她怕老鼠、蛇、青蛙、麻雀、水蛭,怕雷声、冷水、穿堂风,还怕马、羊、棕红色头发的人及黑猫,认为蛐蛐和狗都是不洁之物;她向来不吃小牛犊肉、鸽子、虾、奶酪、芦笋、洋姜、兔肉,也不吃西瓜,因为切开的西瓜让人想起施洗的约翰的头;一提起牡蛎她就战栗;她爱美食——也严格持斋;一昼夜要睡十个小时,可如果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头疼的话,她就彻夜不眠;她除了读《阿列克西斯 或林中茅舍》之外,什么书也不念;她一年顶多写一两封信,可对干家务、做干果、干菜、果酱却很在行,虽然她自己从不沾一下手,她不爱动,一呆就再不愿挪窝儿。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心地十分善良,而且一点也不蠢。她知道,世上有主人和平头百姓,主人应当发布命令,百姓就应当服从——因此她并不讨厌卑躬屈膝和跪拜的礼节;可她对手下人却很温柔、和气,从不让一个乞丐空手而归,她也从不责备别人,虽然偶尔也传传闲话。年轻时她容貌俊俏,会弹奏击弦古钢琴,还能说点法语;可不情愿地出嫁了,和丈夫漂泊多年后,体态逐渐臃肿,音乐和法语也丢了。她很爱儿子,也说不出地怕他;她将田产完全交给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管理——自己不再插手:当老伴一谈起要实施的改良和计划时,她就唉声叹气,挥着手帕,吓得眉毛越抬越高。她很多疑,老觉得大祸临头,一想起什么悲伤的事,就马上哭起来……这样的女人现在快要绝迹了。天知道该不该为此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