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相当古怪。她毫无成见,甚至不笃信宗教,碰到任何事都不退缩,却没有一个固定的目标。她把许多事都看得清清楚楚,对许多事都有兴趣,什么也不能让她完全满足;当然她也没做这样的指望。她好钻研,同时又对一切都无所谓:她的怀疑从未消失到使她忘却的程度,也从不曾发展到令她焦虑不安的地步。假如她不富有又不能自立的话,她也许会投身到斗争中去,会去感受什么是激情……可是她活得很舒适,虽然时而也会感到寂寞,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悠闲自在也少有激动的时刻。有时她眼前也会闪烁出七彩飞虹,可当它们熄灭时,她可以休息,并不惋惜。她的想象甚至超出了通常道德规范允许的界限;但即便此时她的血依然像平常一样,在她那令人倾倒的亭亭玉立的身体里静静地流淌。有时香浴后,她全身都有一种暖融融、懒洋洋的感觉,她就想到生活的空虚、痛苦、艰难与丑恶……心中便涌起突如其来的勇气,沸腾着高尚的渴望;可当过堂风从半掩的窗扉吹过来时,安┠取欢盖耶夫娜就会全身缩成一团,发出抱怨,几乎要发脾气,这时她只希望一点:这讨厌的风儿别吹到她身上。
和所有没真正品过恋爱滋味的女人一样,她向往着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其实她什么也没向往过,虽然以为自己有许多憧憬。她几乎忍受不了过世的奥金佐夫(她嫁给他是别有所图,否则即便她把他当个好人,也不见得会同意嫁他),因此便暗暗憎恶所有男人,觉得他们都肮脏,粗笨,萎靡不振,衰弱得让人厌烦。有次她在国外碰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瑞典男子,有骑士般的面容,宽阔的前额下是一双诚挚的蓝眼睛;他在她心中刻下了很深的印迹,可这也没妨碍她回到俄国。
“这医生是个怪人!”她想着,躺在自己华丽的床上,枕着镶花边的枕头,盖着薄薄的丝被……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继承了父亲爱奢华的部分习气。她很爱她那既浪荡又善良的父亲,他也非常宠爱她,慈爱地和她开玩笑,把她当成朋友,他非常信赖她,事事和她商量。她几乎都想不起母亲了。
“这医生是个怪人!”她又自言自语。她伸个懒腰,笑一笑,把手放到脑后,然后眼睛飞快地浏览了一两页无聊的法国小说,便扔下书,进入了梦乡,洁净馨香的睡衣裹着她洁净、冷冷的身躯。
第二天早晨早饭一过,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就和巴扎罗夫一起去采集植物,直到午餐前才往回返;阿尔卡季哪儿也没去,和卡佳一起呆了约个把小时。有她在跟前,他并不觉得单调乏味,她主动把昨天的奏鸣曲又弹了一遍;可当奥金佐娃回来后,他终于见到她时——他的心又缩紧了……她步履蹒跚地沿花园走来;脸色通红,圆草帽下的双眼比平时更亮。她用手指转着野花细细的茎,薄薄的短斗篷滑到了她的肘部,草帽上宽宽的灰丝带飘到胸前。巴扎罗夫跟在后面,和平时一样既自信又随意,他一脸的欢喜甚至有几分亲热,可阿尔卡季并不喜欢。巴扎罗夫从牙缝里含糊了声:“你好!”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而奥金佐娃漫不经心地和阿尔卡季握了握手,也从他旁边走开了。
“你好!”阿尔卡季想……“难道我们今儿还没见过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