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八

父与子[电子书]

哈金老友般迎接我。把我善意地大大责备了一番;可阿霞,仿佛是有意,一见到我便毫无缘由地哈哈大笑,和平日一样马上便跑走了。哈金露出一点窘态,冲着她的背影嘟哝说她简直疯了,请我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不得不承认,阿霞使我很不快;我本来就有点不高兴,这做作的笑声和古怪的忸怩作态则更令我扫兴。可我还得装出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和哈金详细地谈起了这次短途旅行的见闻。他也跟我说起我不在时他干了些啥。可我们的谈话并不太顺;阿霞在这小屋进进出出;最后我说我有些急事要办,该回家了。哈金起初挽留我,后来凝神望望我,提出要送我。在前厅,阿霞突然走近我,向我伸出手;我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微微行了个礼道别。我和哈金渡过了莱茵河,经过我喜爱的地方——大J飨碌氖感〉裣袷保我们在长凳上坐下来,欣赏这美景。在这儿,我们进行了一番特殊的交谈。

开始我们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望着明净清澈的河水,都缄默不语了。

“请问,”哈金脸上依然挂着平日的微笑,突然问,“您认为阿霞怎么样?她给您的感觉一定有些古怪ⅲ俊

“是。”我有点莫名其妙地答道,我没料到,他谈起她来。

“必须好好了解她后,才能评价她,”他说,“她心底非常善良,可又任性。难以和她和睦相处。不过,如果您了解了她的身世,就不会责怪她了……”

“她的身世?”……我急急打断他,“她难道不是您的……”

哈金瞥了我一眼。

“您以为她不是我妹吗?……不,”他并没注意到我的张皇失措,又接着说,“她确实是我妹妹,我父亲的女儿。请听我说。我信任您,把一切都跟您说了吧。

“我父亲心眼很好,有头脑,很有教养——可又不幸。命运待他并不算薄;可他连命运的首次打击都忍受不了。因为爱情的缘故,他很早就结了婚;他的妻子——我母亲不久便去世了,那时我还只有六个月大。父亲把我带到乡下,一住便是十二年,哪儿也没去过。他亲自对我进行教育,如果不是他的哥哥——我大伯到乡下我们这儿来,我父亲永远都不会和我分离。我这大伯一直住在彼得堡,担任要职。他说服我父亲,把我交给他,因为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离开乡下。大伯对我父亲说,我这样年龄的男孩在一个完全孤单的环境里有害,只和父亲这样一位总是沮丧悒郁、沉默寡言的老师呆在一起,我一定会落后于那些同龄孩子,而且性格也会扭曲。父亲一直听不进大伯的规劝,直到最后才让步。我哭着和父亲分别,我爱他,虽然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一丝笑容……可我一到彼得堡,便马上忘了那晦暗、郁闷的家。我进了士官学校,后来又编入近卫军联队。每年我都回到乡下呆几周,每次都发现父亲更愁闷、更自闭、思虑到了畏葸的地步。他天天去教堂,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有一次我回家时(那时我二十出头),头一回在家中见到一个瘦瘦的小姑娘——阿霞,她约十岁,乌溜溜的眼睛。父亲说她是个孤儿,便领来抚养了——他是这么说的。我并未特别留心她;她像小动物似的腼腆羞怯、敏捷麻利,还不爱说话,当我一走进父亲最喜欢的那个幽暗的大房间时——我母亲就在那儿去世的,那儿甚至白天也得燃起蜡烛,阿霞便马上躲到父亲那把伏尔泰式的椅子后,或者书柜后。后来有那么三四年,因为工作我没回乡下。每月收到父亲的一封短信;他很少提到阿霞,即使提也是捎带一笔。他已经五十开外了,可看上去依然很年轻。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出我当时是多么惊骇:突然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收到管家的一封信,上面禀告我父亲病危,说如果我还想见他一面的话就要赶紧回去。我拼命赶回家,父亲还活着,可已是奄奄一息了。见到我他格外高兴,用枯瘦的双臂拥抱着我,久久凝望着我的眼睛,那眼神既似审视,又似祈求,在我答应一定完成他最后的请求时,他吩咐老仆带阿霞进来。老人把她带了进来:她全身颤抖着,几乎站不住了。

“‘这儿,’父亲使出最后一点劲说,‘我把我女儿——你妹妹交付给你。你可以从雅科夫那儿了解到一切。’他指指老仆,补充道。

“阿霞号啕痛哭着,扑倒在床上……半个钟头后父亲故去了。

“以下就是我打听到的事:阿霞是我父亲和母亲从前的女仆塔季扬娜生的女儿。塔季扬娜的影子还历历在目,我记得她亭亭玉立的身姿,漂亮、端庄、聪慧的面容,还有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她被公认为高傲、难以接近。我从雅科夫那恭恭敬敬、吞吞吐吐的话中了解到,我父亲和塔季扬娜是在我母亲过世几年后才好上的。那时塔季扬娜已不住在老爷的宅子里了,而是和出嫁的姐姐——一个饲养员住在小木屋里。我父亲非常钦慕她,在我离开家后,甚至想娶她,可她不管父亲如何请求,也不同意正式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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