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幢古老的大房子里，只有一个拉上窗帘的房间亮着灯光。院子里，系在链子上的狗特列佐尔威严而低沉地狂吠起来。

冬妮亚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母亲压低嗓子的说话声：

“没有，她还没睡，进来吧，丽莎。”

女友轻盈的脚步声和亲切而热烈的拥抱赶走了她的睡意。

冬妮亚面带倦意地笑着说：

“丽莎，你来得正好，我们家里的人今天可高兴呢——爸爸昨天已经脱离了危险，今天一直都安稳地睡着。我和妈妈几夜没合眼，今天也休息了一下。丽莎，快把外边所有的新闻告诉我。”冬妮亚把女友拉到身边，一起坐在长沙发上。

“啊，新闻可多啦！不过，有些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丽莎笑着，调皮地看了看冬妮亚的母亲叶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

冬妮亚的母亲是位颇具风度的太太，长得端庄大方；虽然已有三十六岁，举止却像少女般灵活；她那双灰色的眼睛透着灵气，容貌虽不算漂亮，但朝气蓬勃，招人喜欢。

她笑了笑，把椅子推近沙发，开玩笑地说：

“我很乐意走开，让你们俩单独在一起，不过要在几分钟之后。现在你先说说可以公开的消息吧。”

“第一件新闻，我们再也不用上学了，校委会已经决定给七年级的学生发毕业证书。我真开心死了。”丽莎眉飞色舞地说着，“我最讨厌那些代数和几何！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也许，男生还会继续上学，不过到哪儿去上学，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现在，到处是战场，处处在打仗，真可怕！我们总是要嫁人的，没有哪个男人需要他的妻子懂数学。”说到这儿，丽莎大声笑起来。

叶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陪她们坐了一会儿，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丽莎靠近冬妮亚，伸出胳膊搂着她，悄声而激动地向她讲述了发生在十字街口的事情。

“亲爱的冬妮亚，你想想，当我看到那个逃跑的人时，我是多么惊讶。……你猜猜，是谁？”

聚精会神的冬妮亚表示不解地耸了耸肩膀。

“柯察金！”丽莎出其不意地脱口而出。

冬妮亚浑身一颤，痛苦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是柯察金？”

丽莎对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十分满意，又开始讲她与维克托吵嘴的经过。

丽莎自顾自地讲她的故事，没有注意冬妮亚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正用那细细的手指神经质地不住拨弄蓝色的衬衫。丽莎不知道，由于惊恐，冬妮亚的心紧缩起来了；她也不知道，冬妮亚那双漂亮的眼睛上浓浓的睫毛为何正在不安地颤动。

冬妮亚已经听不进去关于那个醉醺醺的哥萨克少尉的故事了。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维克托·列辛斯基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丽莎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她不由自主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告诉什么？”丽莎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告诉维克托那个人是保夫鲁沙，也就是柯察金呢？维克托肯定会告发他的……”

丽莎反驳道：

“不会！我想不会的!他为什么要出卖他呢？”

冬妮亚猛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把膝盖捏得生疼：

“丽莎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和柯察金是死对头，而且，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你把保夫鲁沙的事告诉了维克托，真是大错特错了。”

直到此时，丽莎才发现冬妮亚的情绪惊恐不安，而无意间说出的“保夫鲁沙”这个亲密的称呼使她原本只是模糊猜测的东西得到了证实。

丽莎不由得也感到了自己的疏忽，不好意思地闭上嘴了。

她想：“原来这件事是真的。真怪，冬妮亚竟会突然爱上……一个什么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她很想谈谈这个话题，但出于礼貌，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为了尽量弥补自己的过失，她紧紧握住冬妮亚的双手，问道：

“冬妮亚，亲爱的，你真的很着急吗？”

冬妮亚答非所问地答道：

“不，也许，维克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

说话间，她们的同班同学，憨厚老实的小伙子杰米扬诺夫来了。

在这之前，两个姑娘的谈话一直不很投机。

送走两位同学，冬妮亚独自倚在栅栏上，久久地凝望着昏暗的、通向城里的大路。永远自由自在的风儿夹带着潮湿的凉气和春天土壤的霉味迎面扑来。远处，城里居民的小窗户里透出惨淡的红色灯光。这就是那个令她顿感陌生的小城。就在小城里，在某个屋顶下，她生就不安分的朋友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正身陷险境。也许他早已把她淡忘了。自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子了。那件事是他不对，不过她已早不计较了。明天她要去见他，那激动人心的、美妙的友情定会恢复如初。冬妮亚深信不疑，他们一定会重归于好。但愿这一夜平安无事！然而不祥的夜色仿佛在暗示着什么，窥视着，等待着……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