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年华
文/雨过街
苏小染上了初二。
十三岁的夏天，弥漫的都是细碎的糖果芬芳。苏小染极其爱吃糖，剥开那些糖纸的时候，有幸福的味道在哔哔啵啵的声音中缓缓飘散。
那个时候小染有很单纯的快乐，天天拉着好朋友颜颜的手，跑东跑西，嘴里含着一块不大的糖果。尽管颜颜和她不在同一个学校上课，彼此还很要好。
突然有一天，颜颜无预告地宣布，她有了暗恋的南瓜王子了，虽然王子还不认识她。
王子叫流桦，总是干干净净的模样，眼睛大而明亮，清澈得仿佛熏衣草田边的湖水，就连倒影都那么柔和。
她这样给小染描述着，脸上闪着彩虹般的梦幻光芒。
苏小染看着这个像小公主似的姑娘，微笑了：“你不是有手机么？去打听他的手机号啊！”
颜颜惊喜地跳起来。
很快，神通广大的颜颜就捧着手机来找她了。
“看啊！流桦的手机号呢！我很厉害吧！”
小染弯着嘴角听她讲流桦，一面掏出手机把号码存进去。
流桦上初三，喜欢打篮球，投三分的姿势很帅。
只是他从没注意到，有个名叫颜颜的女孩，每天都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看他打球。
“你是流桦么？”
小染再次看了看手机，摁下了发送键。
没想到他回得很快：“是啊，你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嘿嘿，当然归功于颜颜了。她不由得有一点小小的得意：“我还知道你在初三四班，坐最后一排，喜欢打篮球。”
没几分钟，流桦的短信就追了上来。“慌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神通广大嘛。”
那天，小染和流桦聊到很晚，也很开心。
颜颜说对了，这样一个说话幽默的男孩子，天生该当王子。只是不知道，公主会是谁来做？
颜颜一脸幸福的微笑：“小染，昨天流桦和我聊天聊很久呢。”
小染告诉她自己的战果后，她突然说：“小染，来我们学校看他好吗？”
“……”
“偷偷看就好啦。去嘛。”
小染装郁闷，偷眼看颜颜：“不要啦，流桦又不是我的王子。”
“那……我请你吃糖好啦。陪我去吧。”
她抑制住自己的强烈好奇和兴奋，扮做勉强状无可奈何地答应。
时间定在下午。一放学，苏小染就跑得比风还快。
好在，颜颜的学校不远，很快就到了。今天颜颜真的好漂亮。
小染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怎么进你们学校？我们的校服不一样！”
“我们换校服啊。”
于是，苏小染穿着颜颜的校服上衣和自己的校服裤子，把自己的校服上衣装进书包，就搞笑地进了颜颜的学校。
自己的样子真得很可笑，上衣绿色，裤子蓝色，像个小丑。但是如果不扮小丑，那个虎背熊腰的警卫很可能就一把把自己拎出门外了……
“看啊！流桦！那个穿红衣服的！”
顺着颜颜的手看过去，那个穿红T-SHIRT的男生一下子就跳入了自己的眼眶，投进一个无比漂亮的三分。
小染惊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孩子，恰似从童话里逃出来的王子，眼睛明亮得放肆。
“很漂亮吧。”颜颜得意且倾心地微笑。
苏小染还在傻傻地凝望着流桦。
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终于觉察了这两道从粉红色心状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他把球往篮筐里用力一投，眼神就定格在了小染脸上。
四目相对，她的脸红了，头低下去没敢看流桦。
那个篮球却不听使唤地越过篮球架冲着苏小染来了。啪的一声打在她的书包上，然后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弹开了。书包裂开，她的校服，以及书本全都哗啦啦地倾泻在地上。
流桦惊讶且带歉意地走过来，帮苏小染一同捡东西。
拿起校服的时候他愣住了：“你是我们学校的么？”
“不是。”
“那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他抱起小染的一大捧书开口，一脸的惊奇。
苏小染总不能说我是来看你的吧，所以只能低头系鞋带，掩饰脸红。
颜颜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叫颜颜，她叫苏小染。”
他望了那个支离破碎的书包一眼，无可奈何地开口：“我叫流桦，很高兴和你们做朋友。苏小染，我赔你一个书包，走吧。”
小染抬头。梧桐枝丫间漏出的点点阳光映在他身上，流桦的双眼，嘴角，无处不泛着温暖的色调。
她红着脸笑了。
橱窗里的一个黑色书包吸引了她。换回了校服的小染指着书包大叫：“流桦流桦这个书包真漂亮呢。”
只是，太贵。颜颜看了看价码，白了她一眼。忽忽，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可以这么讹诈人家。
他却弯着嘴角付钱。
走出的时候，苏小染突然看见商店门口的牌子上面印着“购物满200元，再加20元可获糖果大礼包。”
而她的书包不多不少刚好200元，对糖果甜蜜的味觉记忆令她口水泛滥。只是，流桦他已经出血赔了自己的书包，怎么会……
大概身边的他也注意到了她对那块牌子的注目礼太过热切，微笑着再拿出20元钱：“算我给你的精神损失费吧。”
抱着大大的糖果包，她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店。后面跟着帮她拎着书包的流桦，竟然还带着笑。
糖果礼包里面装了很多盒糖。苏小染把糖果都从盒子里取出，然后决定从今天开始一天吃一块，把糖纸放在盒子里，以纪念和流桦在一起的日子。
小说里通常都是那样写的。王子爱上灰姑娘，不爱公主。那么，现实中，流桦是不是也会喜欢苏小染呢？她浮想联翩地笑了。
呵呵。
“流桦，今天我在街上遇见你和两个女孩一起逛商店。”她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
“你是谁？”
“你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哪？”
苏小染犹豫了一下才回：“凑巧而已。那两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
“很可爱啊。”
满足感下，她忍不住又问，“好像你还给其中一个短发穿校服的女孩买书包和糖了。她是你女朋友？”
短发穿校服的女孩自然是她自己。
“算吧。怎么了？”
天。流桦，漂亮的王子，竟然开口说她苏小染是他的公主。
苏小染呆了。
拿出那个装糖纸的盒子，才装了一张纸。那么，她的魅力难道真得很大么？
没想到他又发来了：“女性朋友而已嘛！”
哭，掩面奔走……
小染终于没敢告诉颜颜这件事，不然那位很可能拿起屠刀立地宰人。
但是每天颜颜兴高采烈讲流桦又怎样怎样了的时候，她听得很认真，灰姑娘怎么能不在意她的王子呢。
她和颜颜已经坚定地组成了“亲流派”，发誓一定要竭尽全力追他，就算被拒绝也不哭。
每晚和流桦发短信就更加成了开心的事。她告诉他自己也上初三，叫做苏葵。聊久了，流桦完全把她当作好朋友对待，告诉她自己的情况，新发生的事等等。
她得意得快飘上了天。
糖盒子装了十多张糖纸的那天，小染让颜颜再带自己去看流桦。于是她自己又套上了颜颜那件绿色校服，两个人一同朝王子进发。
流桦正在打篮球，显然也看到了她们，急忙停下来，向两人走去。
“苏小染？颜颜？我没记错名字吧？”
小染投以微笑。“没啊。你记性还不错。”
“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们去喝咖啡吧。”他提议。
小染惊讶地一抬头，旋即狠狠点头。
温暖的咖啡屋窗边坐着这三个人。流桦要了卡布奇诺，颜颜点的是果汁，而苏小染为了和王子一样也点了杯咖啡。
握住温热的杯子，小染偷眼看身边的流桦，手指纤长且细，握杯子的时候有好看的弧度。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只能红着脸，闷头喝咖啡。说真的，这咖啡……怎么有点像中药？王子的口味还真是怪。她只能苦着脸大口大口地灌。
流桦瞥了她一眼，微笑着招呼侍者拿一杯果汁。
他转头对小染关切地问：“是不是不爱喝？换果汁吧。”
糟糕耶，被他看穿了……小染低着头不敢看他。
“没关系的，我第一次喝咖啡的时候甚至没加过牛奶和糖就直接喝。那时候还以为世界上最难喝的饮料就是中药和咖啡。”他扬起嘴角，瞭望窗外。
“那你现在……”
“后来会喝了才知道，虽然咖啡很苦，但是，很香。就像……爱情的味道。”
爱情的味道……
小染忍不住歪头看他，却没料到流桦也偏头望她，四目相对一瞬间，空气中咖啡的气味竟也突然变得醇香。
颜颜只是扬着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暗暗看着流桦，一言不发。
流桦说对了，咖啡，真的是爱情的味道，闻上去那么香。
秋天很快掠过，糖盒子里装满了一叠糖纸，玻璃纸，印着各式花纹的塑料纸，等等。唯独没有她很喜欢的锡箔纸，薄薄的满是皱纹，还带着巧克力的芬芳。
“流桦，你觉得我是怎么样一个人呢？”往嘴里塞了一块糖，她又开始发短信。
“红颜知己。”
“我很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
“那你有女朋友吗？”她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啊。”
窃喜……
“那，你有没有喜欢谁呢？”
“你突然问这干吗啊？”
废话，检验人家在你心中的地位嘛！她气愤地回了：“我想问。”
流桦的下一条短信竟然用坏坏的语气问她：“莫非喜欢上我了？”
“才不。”
过分诶！
初冬很快在糖果的甜香中来了。颜颜总是微笑着告诉她，她已经和流桦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有时候他打完篮球后，可以用单车送她回家。他们之间，无话不谈。流桦看她的眼光，温柔且含笑。
这个小公主朝幸福越来越逼近了。
而我呢。流桦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自己呢？
苏小染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去想流桦，也不法短信了。然而他那双弯弯的眼睛一闭眼就浮现，撩得她的心跳总是不按节奏。
糖果很快就吃得没几块了，糖盒子里已经有了几十张有余的纸。但是，仍然没有一张漂亮的锡箔纸。
小染同颜颜诉过苦后，挨了N个白眼。与此同时，她终于发现自己的思念不可抑制。
放了学，她在走向车站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流桦骑着车子飞快地过街，后座上竟然坐着，颜颜。
看来自己真的失败了呢。
颜颜是公主，看来这样也不错。只要她快乐，那就好了。
第一次，她没和颜颜一起坐公车回家，北风吹来，格外寂寞。
再一踌躇，小染特地避开颜颜，自己上学去了。自己总不能做电灯泡，去打扰她的幸福吧。
不料放学的时候，流桦骑着车子的身影又映入她的眼睛，后座上无一例外坐着颜颜。她苦笑一下，却看见流桦迎面骑来，并且突兀地停在她面前。
“小染，我们总算找到你了，快上后座，我们去咖啡屋。”颜颜兴高采烈地叫。
找我？他们。小染苦着脸想，一定是要宣布他们之间的事情吧。我怎么那么可怜呢。 迫于流桦的微笑太过温暖，她还是和颜颜一起挤了后座。
咖啡屋很快到了。流桦依然找了靠窗的座位。
他照例点了咖啡，颜颜依然要果汁。这次苏小染还要了咖啡。
流桦抬头看她，一脸的惊讶：“你怎么开始喜欢喝咖啡了？”
小染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谁也没告诉，她并不是喜欢喝咖啡，只是因为，咖啡有一股爱情的味道。
她小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液体，浅棕色的，散发出醇香，轻轻在杯里晃荡。咖啡真像爱情，闻上去很香，实际苦的要死。
具体说，是很像自己的爱情吧？
苏小染正在黯然神伤ING，流桦一下子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小方盒子，递到她和颜颜面前。
盒子用浅黄色纸包装，一角系着同样颜色的丝带，精致且漂亮。但是小染的礼物分明比颜颜的大。
颜颜歪头问他：“怎么我也有礼物？”
流桦弯着嘴角，眼睛亮极了：“前几天你天天陪我去给小染买礼物，当然要谢你。”
给我买礼物？我？
小染惊呆了。她又对流桦抱有期望了。
“可以现在拆开吗？”
“当然。”他微笑。
小心翼翼解开丝带，把包装纸褪下。她看见礼物时，惊喜得叫出来。
他送她的礼物竟然是N个巧克力蛋。纸盒里装的一个大大的黄色锡箔纸包的球形巧克力，以及散落在周围的N-1个小巧克力。
梦寐以求的礼物呢。
“喜欢吗？我听颜颜说你很想要用锡箔纸包装的巧克力，所以就带她去商场帮我挑挑。我怕我挑的东西，你不喜欢。”他不无羞涩地告诉她。
苏小染猛点头：“当然喜欢。”
颜颜也拆开了盒子。咔咔，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指环呢。银色的，上面缀着蓝色的……难道，是宝石？流桦要求婚么？
她傻傻地看着指环轻柔但恰到好处地套在好朋友纤细的手指上。
流桦望着颜颜的笑容解释：“你还记得吗，这个指环是我前天带你去商场时在地摊看见的，看你当时那么爱不释手，我就买下来做你的复活节礼物了。虽然这个是玻璃的……但是，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耶。”
哦，今天是复活节，小染才想到。
“你对我们真好。”颜颜像公主那般幸福且骄傲。刚才流桦送礼物的场面让咖啡屋的个个女生侧目观赏许久，之后便大声教导身边的男友要大方些。
“你们是我的妹妹，当然要对你们好。”他的笑颜格外明亮。
妹妹。
原来，他只把她们当成了妹妹。童话如同泡沫一般破灭了。
再喝一口咖啡，咖啡早已凉去，香味没有了，但是越加苦涩。自己的爱情，也是这样子的么？
小染吃掉了那些小小的巧克力蛋，把锡箔纸压平，轻轻且小心地将它放在那个装糖纸的盒子里。
那个大的，她一直没舍得。
她开了手机，准备继续给流桦发短信。一个星期没开机，竟然收到他的6条短信。
“苏葵，你有男朋友没？”
“苏葵，我喜欢上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很漂亮。她叫慕音，是我同桌。”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哦，对，我忘记了，你喜欢的人是我，嘿嘿嘿嘿。”
“你怎么不回？”
……
原来，公主是慕音，那个美丽如蝴蝶的女孩子。第一次去看流桦那天，颜颜曾经指着那个女生对小染说，流桦班里的美女呢。
慕音那天把头发束起来，小脸带着浅浅的梨涡，眼睛大且深，仿若两个漩涡。天，苏小染差点都爱上她。这种女生，天生该被人疼爱。
流桦一定是陷进那两个漩涡里面出不来了。
她叹气。关机。
春天显然很快就苏醒了。寒假转瞬即逝，开了学，一切都紧张起来。苏小染她们快上初三了，老师就更加紧张，整天把题海往她们身上压。
而流桦，也快中考了。
颜颜拉着小染去和他约定：一定要考上一中，到时候我和苏小染也去考一中，如果考上了你可以罩着我们。
一中是全市鼎鼎有名的好学校。流桦扬起嘴角说，一定。
公主慕音在远处唤他：“流桦，快走啊，你如果不送我回去我就自己走了。”
他慌忙答应，拔腿跑了过去。
苏小染惊讶地看着自己挂着笑容，并且大喊：“哥哥嫂子再见！”
已经坐在车后座上的慕音，和推着车子的流桦同时回了头，红着脸和她再见。
等到他们从视线里消失，她的泪水也下来了，怎么也抑制不住。
颜颜惊慌地握住她的肩膀：“小染小染，你别哭。不是说好一起追他，就算被拒绝也不能哭吗，不哭，小染。”
苏小染抹去泪水，坚定地笑笑。她从书包里掏出那个一直舍不得吃的大巧克力蛋，揭开包装的锡箔纸后，一人一半，甜甜地吃着，坐车回家。
那张黄色的锡箔纸，她最喜爱的颜色，又被放在了装糖纸的盒子里。从遇见流桦那一天开始，她一天吃一块。糖纸已经二百多张了。
回味着口中残余的巧克力香，她微笑了。其实，做哥哥，也好。
厚厚的一叠，全都是曾经贮存过美好的糖纸啊，它存进了小染对流桦的思念，对他的喜欢，以及，这属于暗恋的七个月，全部的，甜蜜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