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那年,我从十七岁一天天进入十八岁。日子极度枯燥地以一种循环往复的方式流失。每天的晚饭时间就是我最放松的时候。我和朋友结伴去食堂,打了饭找个座位坐下吃,聊的话题不外乎最近的考试是进步还是退步了,又做错了哪些不该错的题目。
食堂的饭并不美味。米线和汤面给的量太少,根本吃不饱。炒菜可以搭配出各种奇怪的组合,比如藕炒鸡蛋,芹菜炒鸡蛋。偶尔想要改善生活,我会买份鱼吃,然后跟朋友开玩笑说吃着鱼就看见海了,实在是齁咸啊。
而且全校三千多人,只有五百双筷子。很多时候抢不到筷子,我们只能被迫去买不需要用筷子吃的馅饼或煎饼果子。
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享受这短暂的晚餐时光。咀嚼可以使心情平静,和朋友倾诉也好,说说笑笑也罢,总能释放出一些压力。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有一个男生,几乎每天晚饭时都坐在我和朋友的对面。他不在食堂打饭,而是用一只手提袋拎着一小盒核桃酥,带到食堂里吃。这原本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我和同学们有时实在不想吃食堂的饭,也会去学校小超市买点面包、方便面之类的食物充饥。奇怪的是他每天都吃一模一样的食物,每次都从同一只手提袋里拿出一盒与昨天相同的核桃酥,用一样娴熟的手法打开包装,捏起核桃酥,一颗一颗吃掉,让我常常不禁怀疑今天是不是昨天的复制品。然而并不是:我们吃米线时他吃核桃酥,我们吃炒面时他吃核桃酥,我们吃煎饼果子的时候,他还在吃核桃酥,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是从前一天穿越过来的。
那个男生应该不是我们年级的学生,高三以前我从未见过他。按照学校规定,男生和女生是不能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但他并不显眼,也从不与我们有任何交谈,所以从来没有被校领导发现。
“那个哥们儿每天吃的到底是啥?我都想跟他要一个来尝尝了。”一天,朋友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她要是不主动跟我聊起,我差点就以为那个男生是我的幻觉了。
“为什么他每天都坐在我们附近呢?”
“是啊,我也发现了。是看上你了吧?”朋友打趣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看上你了呢。”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升起一种淡淡的愉悦。青春期的女生,即使没有恋爱的心思,也总是希望异性注意到自己。那时候的我远远算不上漂亮,每天除了分数之外几乎只在意额头上有没有冒出新的痘痘,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成绩,可我们学校是重点高中,我的成绩也远没有拔尖到引人注目的程度。
那个男生依然每天坐在我们对面吃核桃酥。我和朋友的心情随着名次起起伏伏,时而踌躇满志,时而唉声叹气。他却始终雷打不动,不紧不慢地一颗颗吃着核桃酥。
他身高大约一米八,平头,长得不帅气却很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像一个好学生。
晚饭只吃一盒核桃酥能吃饱吗?不吃蔬菜会缺乏维生素C吗?长期这样会不会营养不良?我在心里嘀咕。
也许人家下晚自习回家还有加餐呢,我在这瞎操什么心。我又想。
后来,我注意到他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什么,吃东西时也不例外,声音很轻,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自言自语呢?
也许他真的是个学霸,在争分夺秒地背诵知识点。我也想这样,但做不到。又或许他像我一样是个写作爱好者,集中精力构思新的文章时,会情不自禁地说出声。
核桃酥男孩是我十七岁的记忆里最神秘的人。
2.
模拟考试后是全市统一阅卷,迎接我们的是连续两天的自习课。后桌的男生按捺不住内心的浮躁,频繁跑出去玩耍,把过剩的精力释放在操场上。他其实并不是那种毫无上进心的学渣,只是实在厌倦了乏味的高三,想用一些叛逆来为生活增添色彩。
一天后他就觉得,在操场上乱跑也没意思,索性回来上自习了。
但是逃自习课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后的自习课,他常常抽空溜出去,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
终于有一天,后桌发现了新的乐趣。这乐趣来自传说中一个叫袁一的学弟。我的后桌每次在操场上和袁一“偶遇”,就追逐他,吓唬他,看到他作出奇怪的反应,就笑个不停,觉得非常有趣。
“你也别这样欺负人家,挺不好的,人家都那么可怜了。”课间,我听见后桌的同桌对他说。
“那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来上学呢?一上课就往外跑,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我这也不算欺负他,我这是陪他玩玩。”我的后桌说。
“他不是留过级,休过学吗?”
“是啊,我以为他不会上学了,可他忽然来我们学校读高一了。”
虽然有一丝好奇,但从他们的对话里我也拼凑不出这位学弟有怎样的过往。算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3.
又一次大考结束,要上两天自习。后桌在操场上玩够了,蹑手蹑脚地从教室后面的门溜进来。坐在讲台上的班长朝他的方向略带批评意味地瞥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做题。我也努力不为外界干扰,静下心来写卷子。
突然有什么不对劲。
教室前面的门框里镶嵌着一个身影。这个明显不属于我们班的人,迟疑了几秒过后,竟然径直走了进来,引起全班一阵不小的骚动。走到教室中间的过道,他转过身来面向着我和同学们,目光空洞,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胡乱地比划着。没有人知道他在跟谁说话,说的是什么。
在他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我就认出来他是吃核桃酥的那个男生。我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在食堂遇见他了。
“袁一,这就是袁一!”我的后桌压低了声音说。但我还是听见了。
袁一转过身,又朝着讲台走过去。讲桌旁边放着一个坏掉的凳子,他用两手把它举起来,对着坐在讲桌后面的班长,似乎准备随时砸下去。
班长是个身材高挑嗓门响亮的女生,看见这一幕吓得瞪圆了眼睛,站起来,呵斥道:“你要干什么?放下!”
袁一似乎也吓了一跳,嘴里依旧嘟嘟囔囔的,却颤颤巍巍地放下了凳子,又从教室前门出去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