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岭给流光的第一印象就是阳光灿烂。周围大厦林立,却不曾遮住丝毫的阳光。于是线条悠然地洒下来,倾泻在流光的衣服上。她闭着眼睛想,以后的几年里就要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啊。
走下车,流光才真真正正地想起了家,第一次面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以及谁都不认识你的事实。在雁岭,没人会知道她是很富有很有势力的家庭中被惯出一副臭脾气的小丫头。她在这里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穿越过车站,流光茫然了。临走时还在和妈妈拍着胸膛说没问题没问题不就找一学校嘛雁岭总共才多大不可能迷路的!现在却这样茫然地站在大街上像个傻子似的看着匆匆的人群与自己擦肩而过。似乎时光溜了很久,流光才下了决心,走上前去向一个长得比较和善的大妈问路。
啊,大妈请问您知道雁岭第一中学在哪啊?流光拉下面子问着,咬着嘴唇很不情愿,心里自我安慰着丫等有一天我在这混熟了就不用这样了。
对方没有回答,用手指了指南边。然后走开了。
瞬间流光就想一刀解决了自己或者对方,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她面前这样呢。但是也没办法,拖着行李迈着步子向南边走去。
在路过了无数家咖啡店后,流光看了看表,知道自己走错路了。阳光倾斜的角度渐渐拉长,然后变暗。夏风拂过来,流光的眼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就开骂了。看了一会车水马龙就觉得自己没救了,蹲下来把头埋进腿里,不说话。
云淡淡地四散开来,让流光突然感觉到恍若隔世千年封尘的记忆。
燕翎,多年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当时灿烂的笑容么?
——林兰
燕翎无比沉闷地走在大街上,穿着蓝色上衣白色的裙子,低着头一直不说话。林兰那个甩手的动作在刹那间冰冷了她的心,尽管现在是将近四十度的夏天,可是她突然感觉像坠入深渊,然后冰冷的刺狠狠地把她扎得遍体鳞伤。瞬间至寒的冰凉穿透到她的脚心。蔓延开来到身体各个部位。她打了个寒战。林兰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吧。那是她用生命去完成的梦想啊。
流光打理好住宿的一切安顿下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她疲倦地翻开日记本,很有决心地写下几个大字: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贵族千金。
想了想又写上了:
要坚强。
可是眼泪还是在不经意间滑进嘴角,又苦又咸。她的父母在开学的前一天办理里离婚手续,从此曾经那么一个温暖富有的家变得支离破碎,然后流光拍着胸膛对妈妈说,我自己去雁岭上学。我住校。然后她就一个人来到了陌生的城市远离了生活了十三年的杉苮。
流光没有和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阴着一张脸躺了下来,在一片枯涩的回忆中进入了梦乡。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想。
清晨的朝阳把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流光六点钟从床上起来,看了一眼熟睡的其他人,推开门去晨跑。这是她十几年来的习惯。
昂着头跑在陌生的林荫道上,脚下是陌生的土地,想到这里流光就很忧伤。多年的娇生惯养已经让她熟悉了做一颗明珠的感觉,而突然袭来的残酷事实打破了这十几年的幻境。流光并不善于熟悉并适应新环境,或者说从小到大她就没有换过生活环境。
不知不觉已经六点半了,流光顺着林荫道回到操场再转回了宿舍楼。
无精打采拿着饭盒和书包向教室走去。然后找了个靠后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言不发。轮到流光自我介绍的时候,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我叫流光。
然后坐下。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吸引来更多的目光。一个个都很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一上午就那么昏昏沉沉地过去了,当流光在食堂打了饭刚找了个地方坐稳时,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向这里过来在流光旁边坐下。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一上午都绷着一张脸啊好像不会笑一样。开学第一天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很长很细的眉毛,很高的鼻梁。一双亮晶晶却不很大的眸子。
要你管。
啊你脾气可真不好但是和我以前一个朋友很像啊。
流光瞥了一眼过去,谁啊。
她叫林兰。
你叫什么呢。
嗯,叫燕翎。你叫我翎子就好。
恶心。
那随你怎么叫咯。
我是说这饭恶心。里面竟然有一根头发!啊啊!流光突然很大声叫了出来,弄得燕翎咯咯笑。
你家里很有钱吧?很讲究啊。
流光站了起来,走到垃圾筒旁边倒掉了饭。
我们是一个寝室的呢!一起回去休息吧?
随你。
于是燕翎就像和流光认识了很多年一样,拉着她的袖子一跳一跳的,而流光看着眼前的小女生觉得很亲切很真实,仿佛真的很多年前就认识一样,她在心里想,是不是世界上有许多人都会让人觉得很亲切仿佛上辈子就认识呢。然后就随着燕翎随便折腾。不几天之后,两个人就熟络了起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熬夜聊天一起温习功课一起疯玩。流光发现如果你以积极的态度面对世界,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她经常安静地看着燕翎笑,安静地观察着一切,然后自己也安静地笑。燕翎说流光简直就是夜猫子,不愿意早起却愿意晚睡一到晚上精神焕发似的像换了一个人,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光亮,犀利得刺痛人的眼睛。流光拍拍燕翎的脑袋翎子啊你这样笑下去会笑疯的我可不喜欢疯丫头。燕翎反驳那你现在已经和疯丫头在一起了。然后继续笑。流光觉得燕翎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笑的,就算流光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也会边灿烂地笑边同她一起战胜困难。
然而困难很快就到了。
那天一大早,燕翎就套上大衣跑出了寝室,流光在被窝里看了一眼疯跑出去的她,淡淡地皱了皱眉,然后爬起来套上衣服就追。
喂!你干吗啊神神秘秘的,还不等我!流光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很快追了上去,燕翎回过头来笑了笑,我家里来信了!昨天下午门卫传达室爷爷告诉我今天早上来取信!流光歪起头,突然停了下来,眸子里满是好奇,家里来信就这么兴奋啊。然后突然很失落,她自己的妈妈可没有那个心情给她写信。一抬眼,燕翎已经拿好信走回来了。
我妈平时不给我写信的,所以我才很兴奋啊。燕翎眉飞色舞的,好象中了五百万似的。她的手快速地把信封撕开,微微呼吸着,小脸像一朵在灿烂阳光下盛开的昙花。流光远远地看着,不禁笑了出来,多可爱的燕翎啊。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孩子气。
然后紧接着流光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燕翎已经泪流满面。平时看惯了一张笑脸,今天出乎意料地燕翎露出了自己的另一面。很脆弱。让流光忍不住去安慰。
怎么了?
……
信上写了什么啊?
……
你倒说话啊你!
……
燕翎!
流光……你,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呜……你……你永远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为没有……没有……
什么啊?都什么跟什么啊?
没有钱而感到耻辱!
燕翎抬起头,眼里满是泪光,脸颊已经被泪水冲刷得花里胡哨。
这回轮到流光沉默了。
我妈妈病了。晚癌。
世界在一刹那间变得格外宁静。燕翎努力地抬头让泪潮退去,却看到一群鸽子扑着翅膀从天空中掠过。
之后的几天一直都不见燕翎的笑容。流光每次看到她闷闷不乐的表情,心里流出一阵阵忧伤。第二天,流光写信给了妈妈,并且是特快。然后又过了几天流光就收到了妈妈的来信。信上说。
你丫真给我争气你!就知道管别人的闲事!先看看家里的情况啊!你妈妈我现在正为你学费的事发愁呢!你给我写信要给别人钱?!你傻啊你!以后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流光瘫在床上想着妈妈看到信后愤怒的表情,竟然笑出了声。然后对比之下她突然听到寝室里一个小小的啜泣声。回过头就看到了燕翎泪流满面。
你天天这样下去学习也不好家里更不好你为了什么呀你!哭有什么用!
……
你哭吧哭吧以前那个好燕翎就这么死了!
……
流光看燕翎不说话,独自走出了房间。
外面依旧阳光明媚,还有一两只白鸟在湛蓝的天际留下一道道划痕。流光举起手来放在额头边上挡太阳,突然间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一刹那间,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掠过嘴角。
两天后,燕翎和平时一样挽着流光走进教室。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燕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揉了又揉,最后竟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顺着她的目光,黑板上有一行大字。
为燕翎同学的母亲捐助活动在全校开展。即日起。
每个同学都微笑着在募捐箱子里投下十或五十元甚至有一百元的钞票。燕翎越笑越欢,搞得站在一边的流光开始起鸡皮疙瘩,最后终于忍不住说燕翎你这疯丫头别笑了还是我发起的活动呢。燕翎笑啊笑啊笑了一会累了就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到一边去看。美滋滋地看。
到了班里最后一个同学捐款了。燕翎的微笑从挂不住到僵掉再到下落,最后听到她一声尖叫。
那个女孩子放了五角钱进去,然后抬起头用燕翎平时很亲切的笑容看着燕翎。但是当她听到燕翎的尖叫时,突然很慌地低下头然后扑朔着自己的眼睛蹲下来哭泣。全班发出了一片嘘声。然后是流光厌恶的表情。喂!你没钱不捐就好了这是什么意思!
流光拉着燕翎的手飞奔了出去。
后来谁也没有再提那不开心的事情,大家都是笑脸相迎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偶尔燕翎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表情发出惨淡带有一点怨恨的笑容。流光则从来都不正眼看那个女孩。
但是命中注定。她们和她是有劫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