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躺在床上合上双眼的那天,窗外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你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你曾经在课堂上,一笔一划的写道:“我要在六十岁的时候自杀,我忍受不了衰老的过程,我宁愿直接死亡。”
然后你安然的度过了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
你其实早已经预见了结局,因为你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摸着那行青涩的字迹说,啊,生活真美好,我还能再活六十年。
你回想这一生,没有年少时幻想的那般波澜壮阔,却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时候设想的那样平静无波,你在平凡与伟大之间走出了一条小路,你时而妥协,时而倔强,时而圆润,时而尖锐。
你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完了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你反复的咀嚼,你想,假如有一天,你也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你可以知悉未来的每一瞬间,你在二十岁的时候知道自己三十岁见到的花,四十岁吹过的风,五十岁淋过的雨,六十岁看过的山,你还有欲望去度过这一生吗?
你十八岁给的回答是不会。
这样平淡,你不屑一顾,你是那个有勇气说出“我宁愿去流浪,也不愿意按部就班草草一生”的孩子。
你二十二岁时第二次看完了《你一生的故事》,你流连于标题之上,你想,一生真的好长,我才二十二岁,我真的想知道我一生的故事吗?你没有断然的否决,也没有全然的接受,你已经知道生活最大的恐惧就是面对未知,而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消除所有的未知,你已经没有干脆利落的勇气了。
你二十四岁时第三次看完这个故事,你想,如果你二十二岁那年知道自己一战失利,你还会报那个学校吗?如果你二十三岁的时候知道自己有个意外的好成绩,你会选择平稳的走入现在的学校吗?你当然不会,你在准备考试的每一天都在想,我要是能穿越多好,我想穿越到出成绩的那一刻,我想知道最后的结果,我受不了这种煎熬了。
你三十五岁时第四次看完这个故事,你摸着孩子的头,顺口给她读了一段,她说,妈妈,那你也早知道你会和爸爸相遇吗?
你微微一笑,你说是啊,也知道会有一个你。
你没有说的是,因为这是一个普通人会走的路,是一条不太需要尖锐的反抗世界的路,况且,这样也很好,即使沉浸在柴米油盐里,你也很幸福。
你五十岁那年第五次看完这个故事,你已经不那么去执着想知道未来,因为你的未来几乎已经是设定好了的,你会继续工作,退休,返聘,看病人,带学生,你有遮风挡雨的家,你有爱你的丈夫,有可爱的孩子,有一起闲聊的同事,你看书看景看风月,未来就是现在,现在就是未来。
你七十岁那年第六次看完这个故事,你想其实有点新鲜感也很好,就像二十几岁的你坐在桌前噼里啪啦打字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去想象,七十岁你还要用键盘打字吗,七十岁的电脑是什么样子,七十岁的你还记得在五十多年前某个早晨你突然间醒来嚎啕大哭,只是因为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出现在梦里吗。
你缠绵于病榻的时候,已经不会去想读这个故事,因为,你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你一生的故事》,你想起你十几岁的尖锐,二十几岁的迷茫,三十几岁的奋斗,四十几岁的接纳,五十几岁的平和,六十几岁的安详。
你翻阅人生厚厚的一本书,你已经不会去批判你的幼稚你的渺小你的尖酸刻薄,也不会去讽刺你的迷茫你的疏离你的怨恨,你知道那是你在成长,你困于某个逆境之时难免颓废,难免沉浸于漩涡之中不能自拔,但你知道,你很快就会走出来的,你一向执着而坚强,你总会在纷扰的生活中寻到一条最幸福的路。
我想,这就是你一生的故事。
2022.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