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牛童的心越发澄澈透明了,他在逐渐与流云姑娘契合、同一,处于娴适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所有怨气都烟消云散,唯留永恒的美妙。流云姑娘十分清楚,一个急躁的他是救不了书生的,只有调整好心态,达到内外和谐,才能让困难迎刃而解。因此牧牛童就在流云姑娘那里停留了几日,与流云姑娘一起穿越飞瀑,遨游在空旷的无垠之地,安处于什么也不存在的境域。
这天,流云姑娘又抱着牧牛童翱翔在高空,在朵朵白云间爽快地穿梭。几只黑鸢出现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飞着。流云姑娘与牧牛童下到地面,落在了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能看到无数只黑鸢。那些黑色的身影,有的快速飞动,有的歇息在树枝上,都有英武的美。牧牛童看到这么多黑鸢在自己周围,感到心里发怵,身体颤抖了起来。“只要我们内心踏实无惧、胸襟坦坦荡荡,就会有浩然的正气,有了这种正气,鸟兽就不会伤害我们。”流云姑娘说。“你说得对,我没必要害怕,该害怕的是强盗。”牧牛童猛地点了一下头,说。他试着放下心中的恐惧,让饱满的热情带给自己温暖。
流云姑娘抬起右手,一只黑鸢飞到了她的右手手背上。“友好地对待它,它会给你帮助。”流云姑娘说。那只黑鸢注视着牧牛童,眼神充满了灵性。
强盗听到了敲门声,便十分兴奋地大喊:“是谁啊?”只听门外有人喊道:“来赎回书生的。”强盗不信,来到窗户边向窗外望去,一斜眼看到了牧牛童。强盗觉得,这牧牛童一定是来救书生的,而远近又没有别的人,便来到门边,打算羞辱牧牛童。“你这小孩,是来救书生的吧?上次你要救他,差点被我踹死,这次你可没那么幸运了。”强盗打开门,狂躁地说。
“强盗,你不要再放纵自己的欲望、伤害别人了。”牧牛童义正辞严地说。“不要再放纵自己的欲望、伤害别人了?这话跟书生那个伪君子说得一样。不过,你不像书生那么循规蹈矩。”强盗说。
强盗正陷入对牧牛童的话的厌恶之中,他感觉那种话戳中了自己心中极脆弱的部分,令他很是难受。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只黑鸢飞进了门内,径直飞向书生,将捆绑书生的绳索啄断。书生快步跑向门口,引起了强盗的注意,强盗回头要阻拦书生,却被黑鸢袭击。书生跑到了牧牛童身边,牧牛童牵起书生的手,两人手拉着手跑远了。两人听到强盗被黑鸢袭击而发出的尖叫,就一边跑一边发出了笑声。
牧牛童与书生一起坐在草屋外的草地上,欣赏着山间的美景。黑鸢在两人面前站着,用纯真的眼神望着两人。牧牛童笑着看向黑鸢,说:“你看它多可爱呀。今天,它可真厉害。”黑鸢快活地拍了拍翅膀。书生看到牧牛童的笑脸和黑鸢的灵巧,露出了久违的俊朗的笑容。牧牛童见此说:“你终于笑了。不过,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烦闷。”书生抬起头,舒了一口气,说:“你说得正是。我在想,这世上可不只有那一个强盗。虽然我这次脱离魔掌,但不知以后会如何?天下又有多少人受到强盗的伤害?”
“书生,你不要再推行繁琐的礼教、束缚别人了。”牧牛童语气轻松地说。“不要再推行繁琐的礼教、束缚别人了?这话跟强盗那个坏家伙说得一样。不过,你不像强盗那么邪恶疯狂。”书生说。
书生被牧牛童的话搞得很羞愧,他十分害怕别人指责他给世人上枷锁,每次听到那种话都会感到后脊背发凉。“你的思想不被世人理解,然后你感到很痛苦。但是,如果你是好人的话,那跟你思想不一样的就成了坏人。是你的善突出了别人的恶,所以别人就会怨恨你啊。”牧牛童说。“我的善突出了别人的恶,那我就不要善了吗?”书生问。“不是不要善,也不是要善,而是应谦卑。如果你谦卑,就能没有负累、轻轻松松的了。”牧牛童说。“牧牛童,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书生问。
“是流云姑娘告诉我的。流云姑娘真的存在,我感受到了她。她带我看白云的变化,飞越大山和尘世。书生,你看,春天和夏天时,花开了,树绿了;秋天和冬天时,花谢了,树也枯黄了。花和树都能安于自然的变化,每一年都生长,要是我们人也能安于自然的变化,而不是拘泥于固有的礼法,就不会有那么多担心,在哪里都能快乐了。”牧牛童说。黑鸢猛然从地面飞起,落在了树枝上。
人类已被书生与强盗的两种不同的思维囚禁了太久。一个真正智慧的人,既不陷于书生的思维之中,又不陷于强盗的思维之中,他注重的是人生的根本。
“牧牛童,不知为何,跟你在一起总是那么开心、那么轻松。我原本觉得你很贫穷,你应该会很痛苦,但我现在却很羡慕你,因为你总能无忧无虑。这到底是为什么?”书生看着树枝上的黑鸢,笑容变得更开朗,然后他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贫穷为什么应该会痛苦?”牧牛童反问。“贫穷的人,吃不到佳肴,穿不了华服,无法享受的甚多,所以会痛苦。”书生解释道。“可即使我吃不到佳肴、穿不了华服,我还是活着,又有什么痛苦呢?我每天都想着喂饱我的大青牛,想的全是这件事,我牧牛的技术越来越高了,哪里有心思再想别的?而且,我感觉我享受的东西很多,天空将我覆盖,大地将我承载,太阳、月亮和星星带给我明亮,清风和流水带给我舒爽,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又有什么不足呢?”牧牛童说道。
听到这番话,书生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一副模样,每个东西都看起来那么美、都散发着它与众不同的光彩;胸口像有个什么东西化掉了一样,空空的、凉凉的,十分痛快。所有的人都是可敬的,所有的事都是可喜的,所有的物都是可爱的。
山间的氛围幽静,片片绿叶蕴含着生机,给人以生命的气息。书生站起身来,伸了伸腰,说:“这里真清新、真美!要是我弟弟也能来这里看一看就好了。他在我小的时候,嫉妒我被先生夸奖,就一个人跑到外面,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了。”书生走到一棵树前,想起往事,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使他禁不住落泪,那一滴滴泪珠拍打在了树叶上。牧牛童站起身快步跑到书生跟前,抬头默默望着哀伤中的书生。“说不定,你弟弟也欣赏过这山间的景呢。”牧牛童说。绿叶随风摆动,好似在点头同意。
为了防止强盗的再次绑架,牧牛童和书生一致决定,等书生的精力完全恢复了,再让书生离开,这段时间书生都不能到较远的地方游荡了。也许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对书生的限制,对过去的书生来说也的确是限制,但现在的书生已融入与牧牛童相处的快乐中,忽略了外在。现在的书生,有着一颗平等的心,无论是在远处游荡,还是在草屋里待着,他都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因为愉悦的心情是超越外界的。
“什么?你说盗走茶叶的人是我?”有一天在草屋,书生不解地问。“没错。”牧牛童眨了眨眼睛,肯定地答。“这话是该怎么讲?”书生问。“你认为茶叶很珍贵,这激起了强盗的贪婪,所以茶叶才会被盗走。你先是标榜某物值钱,激起世人的贪欲,然后又用仁义的说教压制世人的贪欲。如果没有贪欲,又何需说教?如果物和物都是一样珍贵的,没有哪个更珍贵,那世人就不挑剔了,会认为得到哪个都可以,也就不会有偷和盗了。这样,不需要我们刻意去做什么,天下就自然得到了治理。”牧牛童说。
“可那些茶叶本就珍贵,你不是很向往做生意的海岸吗?”书生问。“真正珍贵的,是我们与胡人的友谊,还有茶叶的清纯。如果人人相争,失去了清纯,也就失去了茶叶的珍贵之处。”牧牛童说。书生说:“这些也都是流云姑娘让你明白的吗?真不知她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有机会,我要亲眼见见她。”
明媚的阳光照在林荫石径上,牧牛童与书生在这条石径前行。两旁是一颗颗巨大的榕树,它们高高挺立,好似在向书生送别。走着走着,牧牛童与书生默契地停下,转身看向对方。“书生,你来的这些天我真开心,现在你要走了,我有点舍不得。”牧牛童说。“牧牛童,你也使我很开心,你带给我的收获,是别的人都不曾给我的收获。你让我明白了很多。我想,我会更好地活下去。珍重。”书生说。阳光给两人温暖,并拉长了一长一短的两条黑色的影子。
“既然你们这么难舍难分,不如就留下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牧牛童与书生一同迅速地看向前方,看到了强盗。“强盗,你危险了。”牧牛童说。“我有什么危险?明明现在危险的是你们,你却说我危险。这次我要把你们两个一起抓走,不让任何一个逃脱。”强盗凶狠地说。“最危险的事,就是一直索取而不知收敛。这正是你今天在做的。所以我说你危险了。”牧牛童说。
“又开始说我。等我抓到你,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强盗脸色阴沉地说。强盗扑向前,牧牛童与书生朝不同的方向躲开,使强盗扑了空。强盗斜着眼看看围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决定先抓书生,就朝书生扑去。书生顺着躲开的方向跑了,强盗在他后面追。书生一边跑,一边不时地向身后看,每次都看到强盗发疯地追着自己。牧牛童跑过去,看准机会,用树枝戳了一下强盗的后背,使强盗暂时停止了跑动,书生趁机跑远了。
强盗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抓牧牛童,牧牛童赶紧也转过身,跑了起来。牧牛童跑向了一颗榕树,强盗去追他。在快要撞到榕树上时,牧牛童灵活地侧身跑开,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强盗就一下子撞到了榕树上。牧牛童快步去与书生汇合。
牧牛童与书生一起走着。他们很快就感觉到,强盗从后面追了上来。于是他们两人一起快速向前跑,强盗则拼命地追他们。他们与强盗的距离在逐渐缩短,眼看就要被追到,距离又被拉开了。过段时间,距离又慢慢缩短了,但很快又拉开了距离。这样有惊无险的情况重复了好几次。他们跑啊跑,不知不觉间听不到强盗的动静了,便停下来回身看看。
原来强盗的面前升腾起了漫天的紫气,这使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不得不停止了追逐。紫气飘飘袅袅,庄重美丽,散发着吉祥的光芒。“好漂亮啊!”牧牛童感叹道。流云姑娘在紫气中现身了。
“你又是谁?敢挡我的路?”强盗大嚷。他像想起什么来的样子,有些惊慌地说:“你……你就是传说中的流云姑娘?”流云姑娘面容严肃,眼神明亮又充满英气,一句话也不答。强盗换上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强装镇定地说:“好吧,就算你是流云姑娘,那又怎么样?谁也不能阻止我,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阻止……”强盗的样子变得很吓人,他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惧。
流云姑娘淡定地笑了笑,说:“你说谁也不能阻止你,那就看看这些云能不能阻止你吧。”流云姑娘抬起右手,轻轻一挥,一堵云壁就立在了强盗面前。强盗伸手去摸云壁,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用手指戳,很容易就把一块云戳破了。“云做的墙吗?告诉你吧,穿墙打洞的事我可没少干过,这可是我的拿手活。连坚硬的墙壁我都打穿过,这些一戳就破的云怎能奈何得了我?”强盗说。
强盗走入云壁中,很轻易就进去了大半个身子。就在他以为自己能突破这些云的时候,却发现最后那一层云突不破,只能被自己顶得向后鼓。他觉得那层云很软,鼓到一定程度就会破的,便依然毫无顾忌地向前突。谁知那层云只是一直向后鼓,总是不破,最后弹了回来,将强盗顶出了云壁。强盗无法自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不稳便躺倒在了地上。强盗不甘心,又来穿云壁,这回用刀去捅最后那层云,他以为这样即使不成功,自己也不会被弹回去。
就在他感觉即将捅破,露出一丝奸笑之时,那层云更大力地弹了回来,将强盗更猛地顶出了云壁。这回强盗向后退得更远,摔得也更狠。他痛得起不了身,“哎呦哎呦”地大叫。这时云壁落下了,露出流云姑娘。“强盗,你记住:坚硬的东西看似强大,却不能长久;柔软的东西看似弱小,却可以长久。”流云姑娘说。
流云姑娘这么一说,强盗突然愣住了,不叫也不言。强盗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的眼眶湿润了,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缓缓地说:“没想到我竟然忘记了这个道理……我小的时候,发现被水长期冲刷的石头会有孔……”书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强盗说:“……就把这个现象跟我哥哥说了。我哥哥说‘柔柔的水能把硬硬的石头滴穿,原来硬的东西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厉害啊’。我哥哥还告诉我……”
“你哥哥还告诉你‘无形的风能把有形的房门吹开,无形的东西也不是看起来那么没有用’。然后你说‘那我虽然’……”书生慢慢地走向了坐在地上的强盗,没有一丝表情,说。“然后我说‘那我虽然不如你受先生喜欢,但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用’。”强盗激动地说。
强盗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书生。书生低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强盗,依然没有表情,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沉默了。流云姑娘来到牧牛童身边,牧牛童朝她露出了天真的笑脸,然后与她一起静静地看着正发生的一切。“对不起。”强盗说。“你当强盗伤害了那么多人,你该对他们说对不起。你有没有想过:你伤害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我?”书生说。“是又怎么样?我变成强盗,都是因为当年你太突出,我是被你逼成这样的。”强盗说。“我承认,我有自以为是的地方,但你当年也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书生说。
“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些话了。你们应该开心啊。”牧牛童与流云姑娘一起走过来,说。“书生,虽然你被绑,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但你也因此找到了亲人,这说明祸福总是互相转化的。”流云姑娘说。
“是啊。流云姑娘,我要感谢你。我会与老百姓融在一起。”书生说。
“流云姑娘,我也要感谢你。我会把茶叶交出来,以后再也不做强盗了。”强盗说。
黑鸢欢快地飞来,在树枝上跳跃;一群中国宽尾凤蝶飞翔在天际,把天空变成了花的海洋;大青牛也缓缓走来,发出了叫声。
流云姑娘唱了一首歌(歌名《流动的云》):
“
流动的云,无声无息,
千变万化不拘其形。
流动的云,飘在人心,
任风吹拂自然清瀞。
流动的云,不知所往,
游乐自在山海皆行。
流动的云,永存大美,
一片纯白天地安宁。
”
几年后,书生做了官,但毫无官架子,与老百姓混成一片。老百姓对他很是拥戴。因此他想感谢当年的牧牛童,要把牧牛童接到城中,让牧牛童天天享受荣华富贵。这个打算被牧牛童知道了。结果,他派了很多人去找牧牛童,都没有找到,当年的草屋更是空空如也。
山里的人都说,牧牛童来到了飞瀑前,又一次看到流云姑娘飘在空中,便追随流云姑娘而去。牧牛童与流云姑娘永远在一起,享受青山绿水,随心游玩,没有终点,自在逍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