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清晨，乐乐来了，给琴鸣扔下一大把花白的稻米，并在水槽里加了清水。乐乐只觉得琴鸣的气色仍是不好，眼睛无神，两腿无力，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该不是患了什么病吧？”乐乐心想，“可能是她昨天受了伤，需要调养一阵吧。”乐乐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一个男人到园子里来给牛羊兔喂了食物，就出门了。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到园子里转悠了一圈，也出去了。家里安静下来。
琴鸣又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见从旁边的香樟树上飞下一只大鸟来，原来是白冠长尾雉——华鸟！
“琴鸣！”
“华鸟，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来给你解药的，”华鸟说道，“你中了猎人的毒箭，那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如果你不尽快服下解药，三天之内就会病发身亡。”华鸟说着就取出了一个药瓶，倒出几颗赭红色的药粒，递给琴鸣。琴鸣服下了药物，不一会儿就感觉身体果然好了许多。
“我昨天路过一片树林，看见一个男孩手里抓着一只鸟，辨别出那鸟儿是你，但我不敢靠近，从你的羽色中，我知道你中了一种名叫鄂西毒的毒。你还不知道，鄂西毒是那一带城镇里的人研制出来，专门用于对付鸟儿的。他们自来特别喜欢打猎，只要被毒箭射中的鸟兽，就算当时逃跑了，不久也会因毒发而昏死，猎人们会放出狼狗四处搜寻，将受伤的猎物一一叼回。”
华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地上走动了几步，凤蝶飞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要不是你被这个孩子所救，恐怕你已经成为猎狗的俘虏了。”
琴鸣听着，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她的翅膀和两腿都恢复了力气，精神振作。“华鸟，你又是怎么弄到解药的？”
“是我熬夜调制出来的。一年前，那些猎人曾到芙蓉林来猎杀鸟儿，许多同伴因为中毒而死去，就连林子里最好的医生也不能拿出解药，后来阿帝跟踪猎人到了城镇，弄到了解药，又学会了配置解药的方法，芙蓉林的鸟儿们才有救了。我昨天看到你受伤后，就一直跟踪小男孩到家来，但是当时有人类在，我无法靠近你。”
“谢谢你，华鸟！没想到你又一次救了我！”琴鸣感激地说道。
“你不用谢我，”华鸟用一只翅膀托起凤蝶，示意它飞走，“这铁笼实在是太坚固，我无法救你出来，日后我会想办法来救你！因为我还有要事在身，只能先走了，你要保重！”
华鸟说完就张开翅膀准备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说道：“对了琴鸣，让我送你一个祝福吧！——祝你尽快摆脱困境，平安无事！再见！”华鸟说罢就飞走了。
小白羽现在怎么样了呢？那天，她在城镇与琴鸣失散后，就一直寻找琴鸣。她派出了鹡鸰雪儿和墨儿，分散到各处去寻找琴鸣。这天傍晚，终于在小男孩的家里找到了琴鸣。
小白羽与琴鸣相见了，两姐妹无比兴奋。接下来的日子，小白羽便一直守护着琴鸣，她让鹡鸰们在外面放哨，一旦有人来就通知她们。
夜里，小白羽住在旁边的树丛中。白天，小白羽飞出去打探松笑的消息。她总是到田野里捉昆虫来给琴鸣吃。琴鸣现在有伤在身，不能光吃稻米，需要吃些昆虫来补充营养，而昆虫也正是琴鸟的主食。小白羽想得很周到。
5
夜色降临了，晚风徐徐地吹着，空气里弥漫着合欢树花儿的清香。
男孩乐乐回来了，照例抓了一把稻米送到琴鸣跟前来。
“哈哈鸟儿，你的气色比早上好多啦！”
琴鸣只是默默地，不发出一声响，也并不去吃那稻米。
“小鸟，你把我也变成一只鸟吧！我就不用上学啦！”乐乐蹲在地上，像是在跟好朋友聊天似的，他不知道琴鸣为什么来到了人间，不知道琴鸣寻找同伴的苦衷，他只是把自己的烦恼向琴鸣倾诉着。
“读书可真没意思，整天不是背书就是写字，太没趣了！我们的老师可真狠，你要是不给她写作业，她指不定会怎么打你呢！我要是有翅膀，早就飞走了！”
乐乐随手拔了一根菖蒲草的穗子，用手一圈圈转悠：“哼，老师跟我妈是串通一气的，她们合起来欺负我！那天我妈到学校里，我听见她对老师说，这孩子从小就调皮得很，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别心疼，尽管打，非把他打得改正过来不可！”乐乐说到这气得把手中的穗子往地上扔去，“你看我的胳膊，”他把袖子撸起来，哎呀，那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几道殷红的血痕。
琴鸣虽不讲话，但看到这也不免一颤。
“鸟儿你别怕，我这胳膊上的肿块是妈妈拧的，鞭痕是老师打的。今天我没有写完作业，老师就用鞭子抽我，她的鞭子可真厉害，抽到哪哪就立马出现一道血痕，哎呦真疼！”
“哎，你说我妈怎么就对我的龙凤胎弟弟妹妹那么好呢？每次有了好吃的，都给他们！每次一有了活，就让我干！她从来不打弟弟妹妹，就知道打我。”
一阵熏风吹过，合欢树的叶子沙拉沙拉地急促作响。
“不过，我才不怕她们呢！哼，就算我是班里倒数的学生，我也不怕他们！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没见过我老师，她对待好学生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差学生就像是对待仇人，恨不得把我们吃掉，其实她才真是个大傻瓜呢！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气她，我的成绩拉了她的后腿，她的工作业绩就评不上去，哈哈！……”
这时，一个男人哼着曲子，摇摇晃晃地向园子里走来。
“不好，我爸爸来了！他又喝酒了，又喝了个大醉！”乐乐皱着眉头说道，“鸟儿我要走啦！我跟你说，等会他过来了，你别出声！”乐乐一溜烟就不见了。
那个男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又晃晃悠悠地向一边走去了。
乐乐家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打骂声，不是爸爸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又疯到哪去了，现在才回来？家里这么多活，你不回来干，疯到哪里去了？……你干嘛？我让你挑水，你敢把水桶打翻？……什么，你不是故意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在家不好好干活，我养活你这兔崽子有毛用？！……”
鸡毛掸子的啪啪声传来，乐乐在叫，女人在嚷，中间还掺杂着一个老年人劝架的声音。乐乐从屋里跑出去了，女人把他的书包冲着他投出来，但没有投中他。
6
一天过去，新的一天到来。
乐乐吃过早饭，照例背着书包走出了家门。
家里的男人背着一只喷壶给园子里的蔬菜喷农药，女人站在一边，两个小孩在玩耍。
女人说话了：“你说我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养活了乐乐这么个没出息的？这回考试他好像又考了班里倒数几名，这干活也不行，读书也不行……”
“都是你调教得不好……再说，这可是你把他捡回来的，那时过路的人那么多，偏偏你去捡那婴儿……”
“我这不都是为咱家好吗？那时都结婚两年了我还没有孩子，就想养活了这一个……我怎么知道多年以后我还会生一对龙凤胎……”
男人只顾低头喷药。
“哼，都是你妈，急着要抱孙子，现在还什么事都护着他，生生把孩子给惯坏了！你说你妈她怎么就那么窝囊？每天出去捡破烂，什么破东西她都捡，弄得家里脏死了！跟她本人一样脏，我都说了这疯婆子多少次了……”
“你？”男人忽然抬起头来，又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怎么，我就骂她是疯婆子怎么了？她不就是吗？你说说，这么多年来，是谁给她做饭、买衣服，天天伺候她？她七老八十了，还不死……”
园子里的狗狂吠了几声，又安静下来。
“喷了多少农药了？”女人问。
男人只顾喷药，喷了茄子又喷黄瓜，喷了豆角又喷番茄——这些蔬菜将来是要拿到菜市场上去卖的，他几乎连自己也不知道喷了多少回农药了，总之他相信，农药喷得越多，蔬菜就长得越好。
女人说：“你说喷这么多农药，人吃了会不会生病呀？”
“管他呢，反正我们自己又不吃！”男人头也不抬地答道。
这天早上，乐乐看似是背着书包出去了，其实他并没去学堂。老师和妈妈昨天又打了他，他要给她们点“颜色”看看！他才不怕她们呢！他是要逃学给人们看看！
那今天不去上学，又要做什么呢？去河边捕鱼！
等到傍晚放学的时间，乐乐回到家里，提着满满一桶小鱼，先来到琴鸣的笼前，拿出几条小鱼给琴鸣。
“吃吧，吃吧！都是我捉来的呢！”乐乐嬉笑着。
琴鸣怎么会吃小鱼呢？她可是吃昆虫和谷物长大的，从不吃鱼！可乐乐还是把一条条小鱼扔在她面前，很兴奋的样子。
晚饭的时候，女人问道：“厨房里那一桶小鱼是从哪来的？”乐乐坐在桌前，吃了满嘴的大米饭，说道：“我捡来。”“从哪捡来的？”妈妈追问道。“就在外边捡来的。”妈妈放下了筷子，等到乐乐把一大口饭咽下去，问道：“你到底在哪捡的？”乐乐嘴里正吞着一大块肉，故意支支吾吾说不清。这时一旁的小弟弟说道：“哥哥今天没去上学，他去河边捕鱼了，有人都看见了！”没等女人反应过来，乐乐早已飞奔而去。女人跟着跑出来，但没追上他。
乐乐很晚才回来，女人已经睡下了，乐乐这天总算平安无事。
乐乐给琴鸣的那些小鱼也没有浪费，琴鸣让小白羽把它们吃掉了。小白羽又到外面给琴鸣捉来了许多可口的昆虫。
7
接下来一天的早晨，乐乐起床后照例洗漱，打扫院子，然后从厨房抓了一把大米去喂琴鸣。谁知妈妈一直在偷偷跟踪他，女人今天比往常早起了许多，就是要观察乐乐的行踪。乐乐刚把一把大米放进琴鸣的食槽里，他的耳朵就被妈妈从后面揪住了。
“你竟敢用大米喂这破鸟！家里有那么多秕子和糠麸你不喂！”
她说着，一脚就把笼前的食槽踢翻了，大米粒全都飞溅出去。然后又朝着笼子踢了一脚：“什么破鸟，还想吃大米！”吓得琴鸣慌忙往笼子内部躲闪。女人朝着乐乐的脑门一巴掌打下来，乐乐想跑，但耳朵被拽着，没办法，整个人就那么被拖着往屋子里走。
藏在一旁树丛里的小白羽，看到这情形，早已气得冒烟了，望着女人远去的身影，说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乐乐被拽回屋去，挨了一大顿打，妈妈把他逃学、偷蚊帐的账，一并给他算了。
中午，女人在厨房里做饭，将米放进锅里煮。趁她出去的功夫，小白羽带着二十只鹡鸰飞进厨房来，驮来一小袋石子。小白羽用嘴巴将火上的锅盖叼走，然后一声令下，小鹡鸰们纷纷将锅里的大米粒叼走，换成一颗颗跟大米粒差不多大小的小石子。不一会儿工夫，锅里的一大半米粒换成了石子。小白羽盖上锅盖，带着鹡鸰们飞出去。
吃饭的时候到了，一家人坐在饭桌上，每人一碗稀饭，男人先用调羹舀了一勺稀饭放进嘴里，感觉牙齿匝匝作响，扑地吐了出来，一看好多石子！
他气急败坏地将调羹在桌上一摔，冲女人吼道：“你是怎么搞的？米淘了没有？”
女人一脸茫然，低下头去舀了一勺稀饭，呀，全是石子！
“这米我记得淘过了呀，沙粒都拣出来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石子？”
女人只好回到厨房，重新煮了一锅稀饭。
等到晚上，女人做饭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把大米仔细地筛检一番。她先去院子里的菜田摘菜了，趁这时候，小白羽又带着鹡鸰们飞进厨房，把盛米瓦盆里的大米都换成了石子。女人回来，解开瓦盆，呀，都是石子！女人先是吓得一颤——这院子的围墙都严严实实的，大门也锁得很紧，孩子们都在别处玩，不会有人进来呀？难道是有鬼——接着左看看，又看看，不禁哇哇大叫起来。
接下来的一顿饭，小白羽让小鹡鸰们捉了许多昆虫来。
等到吃饭的时候，男人依然是第一个去吃碗里的面条，大吃几口之后，几岁的小儿子忽然大叫起来，用手指着男人的碗。男人定睛一看，一条大青虫正浮在自己的碗里！男人脖子一怔将食物呕吐出来。其余的人看看自己的碗，里面都有一条大青虫！
女人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把桌上一盘盖着的菜肴揭开来。一只活蟑螂忽然从盘子里跳了出来，紧接着爬出一只蝼蛄，菜叶上还躺着一只死蚂蚱！揭开其它几个菜肴，都有昆虫蹦出来，有的菜里还躺着颜色各异的蛆虫。顿时，饭桌前的一家人吐的吐，叫的叫，好不热闹。
当天，女人就请来了镇子里的巫婆，要给家里施法。
巫婆在厨房正中央摆开一张桌子，放上一些水果和点心，烧了一炷香，然后点燃一块黄色纸片，用刀剑挑在空中来回转动，念道：“食神，食神，求你快快离去！求你快快离去吧！不要再来加害于这户人家！”然后又点了几柱香，对乐乐的母亲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婶请放心吧，我已经把那位住在你家很久的食神赶跑了！”
小白羽把从厨房里换来的大米存起来，留着每天给琴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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