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沈家宴》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碎落一地,抬眼从窗外见到几株明丽的桃花,如今虽过了繁盛花期,只枝头还是留了不少粉红垂花,远望去犹如红霞漫天,美艳无比。忽地一阵风过,柔蔓迎风,桃花向暖,犹如美人细长的裙裾,飘飘荡荡,花璎无力攀附枝萼,纷纷随风委地,情状勘怜。
“小姐,起床了。”睡眼朦胧中被人推醒,江漓翻了个身,正欲躺下再睡,却被那人一把拉住。
“小姐,你忘了,今天可是沈家请宴的日子,沈老爷正为公子的婚事发愁,邀请胤城内正当妙龄的大家闺秀赴宴,再晚就来不及了。”
江漓掀被而起,反应着实大了些,正好迎上素锦惊奇的目光。
请宴?沈家?
素锦抿唇轻笑:“放心吧,素锦今天一定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拿出半月前新裁的衣服,服侍江漓更衣洗漱。云锦的袖口上绣着一朵粉红的桃花。金色的步摇上垂下细细的流苏,素雅可爱,非常符合江漓一贯的喜好。
朱唇轻启,她恬静的面容和清澈的双眼,显得惊人地明艳夺目,就连那只步摇都似乎只是她的陪衬,在她的面前失去了光辉。
终于打扮完毕,江漓与父母同乘坐一辆马车,向沈家出发。
“阿漓啊,你也不小了,也快要到出阁的年纪了。沈公子面前务必要表现的庄重些。”语罢,江母拿出面纱,”戴上吧。“
”是。“
“再者,我和你娘都希望你能嫁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江父语重心长。
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家?不知怎的,她的眼前突然浮现了青衣浪子模糊的影子,那零落的,纷纷扬扬的桃花雨,绵延不绝,似还在眼前,生怕伸手一接,就碎了。
“看这模样,八成是已经相中了的。”江母笑道。
江漓的脸莫名其妙地烧起来,为谁呢?为他吗?她突然察觉了自己的窘态,并把这丝荒唐的念头掐死在萌芽状态。
“老爷,夫人,下车了。”卷帘外传来老车夫的声音,于是三人都各自怀着心事,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咦,阿漓,这东西不是上回扔了吗,怎么又拾起来戴着了。”嫣儿正欲摘下江漓的面纱,却又被江母捂了去:“这一次请宴可不比平时你俩在外面野,事关阿漓的终身大事,不可乱来。”
“哦哦,知道了,伯母。”嫣儿望着江母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此时,另一边。
“想不到穷乡僻壤还有如此绝色之佳人,啧啧。”
“修竹,这两位小姐是谁?”玄衣的男子揪住一个可爱的小童,厉声问道。
“回沈少爷,不带面纱的那位是欧阳府的千金……带面纱的那位么……”
修竹呃了半天没呃出个所以然来。
“去去去,陪你少爷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江漓被母亲及众女眷管得严,难得出来透一口气,直到日落西山,红霞漫天,她才在嫣儿的掩护下得以脱身,因此格外的畅快。
悠然亭。这座红漆小亭历史悠久,据说是前朝某位大臣辞官隐居后修筑的小亭,因为大臣偏爱陶渊明,故取”悠然现南山”之意。供小憩和观景,亭内设可以吃茶和下棋的石圆桌和方凳,从庭外望下去,远处葱郁的山色裹挟着清新的绿意扑面而来。
此时正是傍晚,晚霞便将一片绿意都化为绚烂的金红。江漓看见一个颀长如翠竹的身影坐于亭内的圆凳上,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眯着狭长的眼睛晒太阳,偶尔睁开琥珀色的瞳仁打个哈欠,一身白毛随着微风颤动着,夕阳下泼洒了一身金色的光泽。
他抚了抚腿上的猫,轻声道:“小白,去玩吧,别跑太远。”
回应他的只有极其轻微的一阵铃铛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男子笑着摇摇头,从青衫里抽出一柄玉箫,上有如意纹。色泽艳丽非常,质地疏朗秀丽,是罕见的珍品。
他倚在悠然亭外,静静地用笛子吹了一曲《蝶恋花》,双目淡薄,貂裘如雪。笛声幽幽暗暗,如同暗流,一曲毕。
正在江漓愣神之际,一袭玄衣的身影走到了她的身前:“江小姐真是美丽动人呢,怪不得我堂弟会喜欢。”他肩膀宽阔,一张脸五官端正深刻,瞳孔却如野生兽类的光芒,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红棕色。
察觉到来人的语气不善,江漓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不要误会,玄衣男子道:“我是沈幼青的堂兄沈凌恒,堂弟钦慕江小姐已久了,就在前面的亭子里,我带你过去吧。”说着作势拉起江漓的手。
奇怪。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却为何知晓我的名字?虽说他自称与沈公子是堂兄弟,但总觉得有些蹊跷,此人还是防着为好。江漓暗自思量道。
”这倒是劳烦公子了,我自己走过去便是。“江漓边说着边抽出手来。
”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眼前的人骤然冷笑道,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何错之有需吃罚酒?“亭里的男子转过身来,走向江漓。
玄衣男子腹诽道:啧……这死病秧子又来坏事。
随即转上一副笑脸道:“堂弟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堂伯又要说你。”
“轮到你,可就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了。”
“切。”玄衣男子轻哼一声,夹着尾巴逃跑了。
沈幼青转过头对江漓道:“我这堂兄总是糊里糊涂的,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 无事。”
“昨晚,谢谢公子了。“
”昨晚?“眼前的男子一脸诧异。
明明是一样的眼角眉梢,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声音,神韵却是截然不同,就如同……桃花和翠竹……一个华丽而梦幻,一个却儒雅而踏实,可是,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江漓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有的时候,病,也不是没有好处。”幼青的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走吧,我带你去前厅。”
沈家请宴。胤城富豪商贾云集,纷纷依次拿着贺礼坐定。各色佳肴琳琅满目。戏台上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此时。另一边。
沈凌恒正在暗处注意着这一切,邪魅一笑。
“雾隐。”
“属下在”。那个立在黑衣男子身旁的仆从目光冰冷,冷酷的双眸锐如寒星,淡淡道:“何事?”
黑衣男子附耳,半晌,低声道:“明白?”
“遵命。”
平地里一阵飞沙走石,那个叫雾隐的仆从竟然凭空消失了!因为自小修炼轻功,他的身影果真如同迷雾一般难以捉摸,故取名“雾隐。”
“小姐,沈少爷找您。”江漓朝身后看去,夜色浓重,看不清来人的脸。这衣束穿着,似乎像极了素锦。但是江漓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素锦身材娇小,聪明伶俐,却不似这般身材修长,她提防地看着眼前的人,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小姐,今日宴席上你与沈少爷情投意合,少爷想要邀你一叙,就在后园竹林相会,互诉衷肠。”
后园相会?江漓暗自生疑:为何不是选人多热闹之地,而是在地小人稀的后园?她觉得有些蹊跷,却又怕沈幼青等得焦急,不愿辜负了他的心意,于是随着素锦向后院竹林走去。
谁料她刚一踏进竹林,就被眼前的黑衣男子五花大绑一顿,手脚都被捆住,压根动弹不得。
夜晚的竹林幽深可怖,男子的脚步声惊起了几只黑鸦,借着惨白如雪的月光,江漓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一袭黑袍随着风飒飒地响动,目光冷狠决绝,透出慑人的寒意。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沈幼青的堂兄沈凌恒。从小便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因为心术不正屡次被赶出家门,没想到今日竟趁机潜逃到了沈家宴会上,看到江漓面容清丽出尘,便想加害于她。
“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把我放了!”
“啧。果然是个标致的小娘子……不过……谁放了谁,可不一定呢……”
“再喊也没有用,你的沈公子不会来救你的。哦,对了,刚才的侍女,是我让雾隐假扮的呢!他的易容术可是刺客中一等一的。”沈凌恒得意地笑着,那双眼睛如同一个幽深诡异的洞穴,仿佛一旦掉下去,就再也难以爬出。“怎么样?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还可心吗?哈哈哈哈……”
江漓望着他不觉血气上涌,她彻底抛却了往日的怯弱和寡断,抛却了那些从小到大束缚她已久的诗书的桎梏,那一瞬她竭尽全力地喊道:“沈凌恒!你行如此蝇营狗苟之事,丧尽天良,理应天谴,父亲若是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这句话,江漓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原地,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刚才那一声喊叫用去了她十六年以来所有的气力,她勉强地支撑起身子,脚步深浅,缓缓地向竹林外走去。她看到已经晕倒在地上的沈凌恒,黑色的锦袍上映着斑驳的血迹,如同隐秘开放的血梅,艳而冷。她弯下腰,仔细地查看,这似乎是被剑所伤的痕迹。她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记忆止于对沈凌恒大声喊叫的那一刻,其余的,却是一片空白。
时间倒回到江漓被击晕时。
沈凌恒看着她晕厥的模样,不屑道:“雾隐。罢了,她现在还晕着,待到醒了再好好收拾。”
在夺目的光芒中,隐约出现两个男子,年长的那个手执一把香骨折扇,着一袭青衣,脚步轻盈,神情安闲,似是不染尘世,一双慵懒的桃花美目肆意流转,琥珀似的瞳仁中流光闪烁,如同春水映梨花。那模样与沈幼青神似,只是手中的玉笛换成了香骨折扇。他似是不经意地将香骨折扇轻轻往地上一划,顷刻变成一把锋利的长剑。年幼的那个跟随在一旁,看样子是他的书童。
“修竹,替江姑娘松绑。”青衣男子对小书童道。
“是。公子。”
“刚刚的那句话才像是你的性格呢,小江漓。”
青玄温柔地将她抱起,喃喃道:“变漂亮了呢。”
他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那个家伙,真是烦人呢,放心,我会帮你解决的。”他幻化成沈幼青的模样等着沈凌恒上钩。
不久,沈凌恒和雾隐归来,却看到向来被称为病秧子的”堂弟“站在他们面前。
”哈哈……堂弟,你救得了她第一次,救不了她第二次,不要白白送死了。“沈凌恒凶相毕露。
”哦~是么……?“青玄反而大笑起来。折扇半掩,银铃清响。再度合上时通体变为一只八尾灵猫,”这样呢,好看么?“
“堂弟……你要干什么?”江鸿远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刚刚耀武扬威的气势?
青玄渐渐靠近,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没有移开分毫。身后的八条尾巴闪烁着燃烧的鬼火,“哈哈哈……。”
“你是……妖……妖……妖怪啊!”
沈凌恒慌不择路,连滚带爬。正好撞到从沈府出来的堂伯。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缩在堂伯身后,开始口不择言:“堂伯,堂弟是妖啊,妖啊!”
“的确属实啊,堂伯!我刚才让雾隐伪装成素锦骗江漓到后院欲行苟且,岂料看见堂弟变成了妖!”
“混账!”沈父给了他一个耳光,“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我们沈家,就这一个独子!”
此时沈幼青从后院中回到欧阳府,表情与常人无异,可是在沈凌恒眼睛里却又变成了一个可怖的妖影,笼罩在她的身后,阴魂不散。
“堂……堂伯……”你看,堂弟是妖啊……妖啊!!!”
“我看你小子今日是犯了什么疯病了!”来人啊!给我押到祠堂,关上两个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