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渡
十年前，我大三。
大学东门旁边有一个夜市，夜里灯火阑珊，烧烤的气味弥漫了整条街，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城管，摊贩们只要忧虑自己的美食能不能招揽来顾客，用不着时刻警惕着收拾好家什逃跑。不知道为什么，大三以前，一直觉得那条街的路边摊就是人间最佳的美食，以至于后来吃过很多美食，都没有再体验过那种滋味。
因为大三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东门旁的那个夜市。
大学有一个很令人头痛的校规，每天十点半，学校的两个大门东门和南门都要关门，所以十点半以后，回学校的人都要翻墙，学校也很体恤民情，记得我大一刚来学校那天，施工队就在热火朝天地加固着南门旁的“城墙”。
拎着行李，第一次走进宿舍时，六人间的小宿舍里已经有四个人来了，三个人看起来是收拾好了东西，于是围坐在桌边打着扑克牌，而另一个人则是还在搭着蚊帐，一到夏天蚊子是不少。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找到了自己在上铺的床位，卸下行李，舟车劳顿来到学校，只想好好歇一歇。
“炸弹！”胖子江阳高兴地吼了一声，我的睡意顿时全无，只好瘫坐在我下铺的床上，这时，搭完蚊帐的赵鹏说了句：“要不要去吃饭了啊？”我想着虽然来时在车上有吃方便面垫了肚子，但是这个时候似乎也是饿了，恰好宿舍里另外几个人也恰有此意，便一起去吃饭了。
吃完饭回到宿舍，我看到宿舍门口正站着一个人，看到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自我介绍：“我也是应用化学专业的，我叫韩西池，”那个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觉得很温暖阳光，“这是我家乡的特产，带来给同学们。”他把手上的一大袋子特产递了过来，然后转身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韩西池，也因为大家对他的印象很好，开学后不久以后的班委选举，他成为了我们的班长。尽管平日里我与他也并无太多交集，偶尔会说几句话，也只是他来我们宿舍收一收作业或者通知一些消息。
一个学期转瞬即逝了，各个科目的期末考试也陆续到了，于是我也开始去图书馆的自习室复习了。
有一天晚上，图书馆闭馆铃响了以后，我走出图书馆时，突然发现正在下大雨，来的时候并没有下雨，还好我书包里一直会放着一把雨伞。这时候，旁边突然有人叫了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韩西池。
“我忘记带雨伞，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吗？”我自然不会拒绝。
雨下得有点大，雨伞下两个人就显得有点挤了，回到宿舍以后，我和背着的书包都有些湿了，这时候看了看他身上似乎都湿透了，也是，因为是我拿着伞，韩西池很感激地说了句谢谢，我说了句：“不好意思，让你身上都被雨淋透了。”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情，回去换一件衣服就好了。”
第二天傍晚我要去图书馆的时候，走出宿舍时恰好碰到了韩西池，他手上拿着几本书，也是要去图书馆复习，于是我就和他一起去学习了。韩西池平时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复习的时候我遇到问题的时候也会经常和他借笔记看看，或者让他小声地和我讲解，那几天我和他一直相约着去学习，无意中我们两个变得熟络了起来。
终于在最后一科期末考试结束时，紧绷了快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松下来，韩西池约着班里几个男生去东门的夜市吃东西，来了学校几个月我也很少去那里吃东西，难得快放假了大家也难得有机会聚一聚。
结果一开始说要去的几个人突然有了事情，韩西池他们宿舍另外几个人都有事情，我们宿舍就我、赵鹏还有江阳那个胖子有空，我们三个话都不太多，如果只是我们仨氛围实在会有点尴尬，还好韩西池很会活跃气氛，总是说着笑话然后引导着各种话题。那天晚上，我们出去时是六点多，那时候夜市也才刚刚开业，也就几家店开了，我们找了一家冷面店垫了垫肚子，因为也刚好是冬天，天很快就黑了。
我们逛着夜市，找了家有卖烧烤的大排档，又点了几瓶啤酒，几盘小菜下肚后，二三十串烧烤也上桌了，韩西池问我们有没有买回家的车票，什么时候回家，聊了几句，我才偶然知道了原来韩西池家离我老家不远。
韩西池吃了口酸辣白菜，好像是吃到了辣椒，被辣得流出眼泪了还不忘风趣道：“哈哈哈还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那天晚上吃得很晚，我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经快十一点了，十点半学校就关门了，赵鹏说：“晚上我们去找个网吧吧，回不去了。”韩西池结完帐回来，说：“我之前听学长说学校有一个地方可以翻墙进去。”
我们三个跟着韩西池，走到了学校林子旁边的围墙，离东门夜市也不远。原来那里的墙头真的比较矮，而且因为地方比较隐蔽，所以校方也没有发现吧。
翻墙的时候，除了胖子多花了点时间，我们算是很顺利地翻过墙回学校了。
因为一段时间一起相处，我发现韩西池真的是一个很踏实靠谱的人。那天夜里十二点多，躺在床上要睡觉的时候，我想起韩西池说起回家的事情，于是给他发了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要不要一起回去啊？
我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他很快就回短信了。
“过两天吧，我也希望最好可以一起回去啊。”
有了这个约定，过了两天，我和他一起拎着行李走出了学校去搭公交车。他的东西比较重，看着他一路上流了不少汗，我手上要拿的东西倒是不多，于是帮他拿了一个行李包。
终于上了火车以后，坐到座位，也正值放假回家的高峰时期，我们总算是松了口气。韩西池感谢了我帮他拿包，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一直以来，我总觉得他对我就是客客气气的态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心里话：“唉，我们是朋友吧，我觉得你总是这么客气我有些不好意思呢。”韩西池听完一愣，然后“噗嗤”一笑，他额头上刚好有一滴汗水流下来流进了他的眼里，他抬手抹了抹眼睛，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我平时习惯了对别人礼貌，可能有时候是会显得生分了一点……”
火车上很嘈杂，韩西池戴着随身听，拿出了一本小说看，我有些闷得慌，想找他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也时不时看看他的小说，他发现了以后，顺势也把小说放到了两个人中间。
小说的内容不是很精彩，他看了一会儿也有点乏味了，又开始同我搭话了。
“你有没有想去旅游啊？我计划今年暑假去旅游，这学期做家教攒了一些钱，虽然还不太够。”我听得有点兴趣，不过只能摇摇头说没有想过去哪里玩，他又接着说：“我想去云南那里玩一玩，总是听说那里的民族风情不错。”
“行啊，到时候带上我去玩啊，一言为定。”
于是大一下学期，我被韩西池推荐着也去做了家教的兼职，为了去云南的穷游攒够路费。我去做家教的地方离他去的地方很近，同一个小区，而且时间也很接近，于是我们两个经常做完兼职去学校的东门夜市吃东西，一个学期下来，荷包鼓了，我和他也都胖了好几斤。
有一次去吃担担面，韩西池说，以前他一个人做完家教不会来吃东西，还是两个人一起结伴会比较有意思，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们两个就这样成为了挚友。
暑假到了，我们就去了云南。只是真的运气很不好，我们计划去十天，结果前面九天差不多都是在下雨，本来打算去山上采茶采果子结果计划也只好作废。天公到了我们要走的前一天才作美，我们打算一天里面把之前没有玩的都玩了。
结果早上早早出去，一天走下来，两条腿差不多都要废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们两个逛着周围的特产店打算带一些礼物回去。直到手上大包小包的，我们差不多打算回去了，这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一家店好像是在卖刀。出于好奇心，我和韩西池走了进去，原来不是刀，是匕首。匕首的刀柄上有着好看的雕刻，我从柜台上拿了一把，看似很小巧实际上还是有点重量的。
“这把匕首很好看呢。”韩西池凑了过来从我手上拿过去看了看，上面有一个像是狼造型的图腾，我挺想买的，问了问店主价格，然后正要拿钱，突然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太够，而韩西池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
眼看着也很晚了，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赶回去的车，我只好放弃了。
云南之旅因为那几天的大雨没能尽兴，回家的路上，韩西池说下次再计划出去玩好了，一路上他讲着自己高考放暑假和家里人去东南亚玩的事情，抑郁的心情总算消散了。
转眼就上了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正逢盛夏的酷暑。
我和韩西池是在同一个系部门，过两周有一个活动，而我和他负责写一个活动策划，那几天图书馆因为整修在闭馆，韩西池说，干脆去学校的林子里写，里面有一个凉亭。
每天上完课，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两个就会拿着一些资料去林子的凉亭里写策划，一天的酷热都会在此时渐渐淡去，晚风吹来时，带来阵阵的清爽。
“活动原定的那个开场舞，学校文艺社说到时候可能另一个系部门也有活动，最好有其他方案。”
“我们系之前不是举办过五佳歌手的比赛嘛，我觉得可以请那几个获奖的人来进行开场表演。”
……
我和他聊着自己的想法，然后写着活动方案，不知不觉就让时间过去了。韩西池把一边的耳机放进我耳朵里，他很喜欢迈克杰克逊的歌，他的随身听里有很多他的歌，记得那时候我很多流行音乐都是从他的随身听里听到的。
林子里到了夏天，蝉鸣也没有停下来，整个人都可以无忧无虑地放空，有一两次我还不小心睡着了，就因为那样的感觉太舒服了，醒来的时候，看着身边坐着的韩西池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活动策划的资料。
我的生日是在十月份初，也刚好在国庆节放假的时候，那天我请了几个要好的兄弟去唱卡拉OK ，自然也没有少了韩西池。
宿舍里面几个人贼抠门，五个人合伙送了我一件球服，虽然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足球明星的，但是那件衣服想想也知道没几个钱，而且还说不定是山寨货，我正开玩笑地数落他们几个的时候，韩西池把他送的礼物递了过来。
我眼前一亮，居然是一把匕首，包间里虽然光线不怎么清晰，但是我仔细一看，刀柄上有一个狼造型的图腾图案。
他笑着说：“我们之前去云南玩的时候，没有机买成这个，结果前几天我出去玩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和那一把很像，想着你应该很喜欢的，也不想给那次云南旅行留下什么遗憾嘛。”
这时候旁边的几个女生也凑了过来，班里最好看的女生杨雪有点娇嗔地叫了一声：“哇，班长你们两个可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兄弟啊，这把匕首还真是有点武侠小说里的感觉呢。”
我也很高兴，借着刚刚喝了点啤酒的劲头激动地说：“是啊西池你送我这把刀，还真有点《三国演义》里面刘关张三任结拜成兄弟的意思呢，唉，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两个今天结拜成兄弟吧！”
韩西池停了，乍一愣，然后又马上哈哈大笑着说“好好好”，桌上刚好也有酒，其他人帮着倒满了酒杯，我们两个捧杯煞有介事地念了几句武侠小说里兄弟结拜的台词。杨雪也在旁边助兴，她也正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她拿起话筒说：“来，我给你们两个唱首《滚滚红尘》！”
包厢里的热度在此时也算是达到了高潮，大家都很开心，我昏沉沉地看了看韩西池，他脸上因为喝酒也浮现了一点红晕，我也没想到我生日这天，会是我和他结拜的日子。
那之后，我更经常跑去韩西池宿舍找他，他也经常有事没事叫我和他一起去，很多同学都开玩笑我们两个好兄弟像是连体婴儿一样。与他接触多了以后，我才发现，作为班长，他真的要操劳很多事情，我们班里负责点名和收作业的学习委员因为身体原因前不久休学了，而新的学习委员一直没有选出来，于是学习委员的事情也差不多由他这个班长来做了。我看他挺辛苦的，于是召集了班里的同学选一个新的学习委员。
这次提议的人是我，而且其实当学习委员很辛苦，男女生宿舍离得挺远的，学习委员收作业要在宿舍间跑来跑去也麻烦，我看似乎没有人想要去参选，便自荐当学习委员，大家也都同意了。
关于学习委员的工作，韩西池很快就都交付给我了，除了收作业，平时只要在上课前统计一下人数然后下课把人数报给任课的老师就可以了。
大二的时候，我们还是和大一一样，一到了周末就会去东门的夜市搓一顿，我也总是说：“东门美味天下一绝，百吃不腻，更有幸得一兄弟一同享受。”韩西池更把我们两个人的友情比作古代两位大诗人柳宗元和刘禹锡，他们两个是年青时认识，然后同一年中了科举，在御史台为官共事，虽然都因为参加永贞革新被贬，但之后多年都有书信往来。每每我和韩西池说到这里时，两个人都会忍不住捧腹大笑，人家的友谊岂是我们两个这种酒肉朋友的关系可以比的。
天气渐渐凉爽以后，我和他经常结伴去学校林子里复习功课完成作业，他依旧会给我一边的耳机，我说，这买耳机的钱得平摊了，他又说，可不能只平摊买耳机的钱，这个随身听的钱也要平摊了，空有一副耳机可听不了歌。
有一次，我突然听到了一首之前没听过的歌，歌手也似乎不是迈克杰克逊，韩西池被我一问，给我看了看随身听上的小显示屏，是Eagles的《Hotel California》，我并不是很了解西方的乐队，韩西池告诉我这个老鹰组合很有名气，而且这首歌也非常经典，我听着歌的韵律，觉得的确很好听。
耳边除了音乐，还有不着痕迹的风，轻轻拂去了躁动的情绪，那时我只希望时间可以静止，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
很快，我们就大三了。
新一届班委选举候，他当了第三年的班长，而我也连任了学习委员。
有一天，韩西池出去做服务生的兼职，我在宿舍和舍友打牌，突然听到了手机的短信提示音，我看了看屏幕，是杨雪发的短信。
我心想：班花啊，真是稀奇。而内容短短几个字，却更让我讶异。
“你现在方便来一下博学楼后面的停车棚吗？”我连忙回了一个“是”字，把牌给了旁边一个闲着的舍友，然后扒拉了一件外套，甩掉脚上的拖鞋，袜子也来不及穿套上了双运动鞋就出去了。
到了停车棚，杨雪果然在那里，长发飘飘的，还是很好看，只不过我发觉她神情里有点淡淡的落寞。
“我找你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我要离校四五天，但是希望你不要把我旷课的事情告诉老师，帮我瞒着。”杨雪的要求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看着我有些迟疑，她突然脸憋得通红，眼泪也流了出来，我最怕女生流眼泪了，连忙急着去安慰她。
她抹了抹眼泪，沙哑着声音说：“我真的一直把你当朋友，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你。”她这句“把你当朋友”我听着耳熟，突然想起来大一的时候我和她表白过，她那时也是这样说得，这件往事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眼前的情景更让我心里百味杂陈。
她顿了顿，小声地说：“我有了孩子，但是我男朋友让我打掉，我只敢告诉了我表姐，她说让我回去做流产手术。”
我听了又是一惊，眼神不自觉看了看她的肚子，发觉这样很不礼貌，又注意到她的表情很挣扎，当初好歹她也是我喜欢过的女生，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
“好，这件事我帮你。”
这之后，我听她说她骗了她室友她已经和辅导员请假回家了，她回去四五天就能回来了。我也放心了，帮了她也不至于事情败露遭到牵连。
她走了几天，我都跟老师说全班都到了。有一天下课，我去和老师汇报时，刚好韩西池上去擦黑板，他有些神色诧异地看了看我，我眼神躲了躲，心下一沉，这件事情我本来也瞒着韩西池，毕竟这件事情是涉及杨雪的私隐，结果这下，事情看来可能是被韩西池察觉了。
果然，那天晚上，韩西池约我出去问了我这件事情。
“我发现杨雪好像已经几天没来了，今天也是，你不会这几天都没有告诉任课老师这件事情吧？”
我欲言又止，韩西池并没有看我在犹豫而放过我，而是又继续追问：“你要是不肯说，我真的要去告诉辅导员了。”我连忙拉住他，有意压低了声音说：“是杨雪让我瞒着的。”韩西池显然知道是这样的，但是也有些不敢相信，我小声地说了个“她……”然后指了指肚子，韩西池马上领会了我意思。
我们两个都安静了一分钟，他突然打破宁静：“那孩子不会是你的吧？”
我连忙着急地辩解：“当然不是！”他没看我，点了点头，低着头像在想着什么。我不放心地又小声道：“你要帮她瞒着啊！”韩西池没有回答我。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一起回去，他让我先走。
过了两天，杨雪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却突然听说杨雪的父母来了，而且还听好几个人私底下在说杨雪怀孕的事情。坏消息接踵而至，让我有点慌了神，我想去找韩西池问问，但是却先等来了辅导员的传召，我帮杨雪隐瞒旷课的事情败露了。
走出辅导员办公室以后，我打了电话给韩西池，电话却是占线。
回到宿舍，赵鹏和胖子他们几个在聊天，我心情很差，躺到床上，蒙着被子只想睡觉，翻来翻去却睡不着。
“那个大二的学弟真是可惜了，就因为吸毒然后跳楼了。”胖子说的事情突然引起我的注意力。赵鹏又接着说：“我听说似乎就在学校东门附近的区域贩毒，不过这事情水太深了，学校也开始压着这件事情了，不过我看能贩毒，这肯定有关系有背景的人，谁敢轻易去得罪啊，警察都不一定查得到吧。”
我听着烦心，本来就坏事连连了还突然听到这种噩耗。
结果那几天，韩西池也突然请假了，消失了两三天没来上课，宿舍也没有回，我发短信打电话找他他都说没空，有人说，韩西池因为是学校学生会的，去协助调查，可是学校把这件事情压着，我也不知道韩西池到底是忙到什么程度，我因为杨雪的事情也放不下心里的包袱，我也深信不疑，就是韩西池去向辅导员告发的，他一直都那么有责任心，而且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这件事情是怎么被泄露的。
有一天中午，我躺在床上有点沉沉的睡意，突然收到了杨雪的短信，看到发件人名字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那条短信。
“卑鄙小人。”
四个字沉甸甸的，其实她父母来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杨雪退学了，我压抑了几天的情绪突然想要爆发，我给韩西池发了条短信：我现在就要当面和你说话，如果你没空那我们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我翻身下床去，这时候听到短信提示音，我看了看是韩西池的回复：我在东门旁边的巷子这里。
十分钟后，我到了东门小巷子那里，找到了韩西池。他戴着顶鸭舌帽，我见他神色也很疲惫，我也不想多说其他：“杨雪的事情，是不是你跟辅导员说的？”
韩西池迟疑了一下：“杨雪的事情……我没有说啊……”就在这时，他鸭舌帽下的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往巷子深处跑去，我没反应过来，但也跟着他追，看着远处有两个人拿着一袋白色的粉末，我这时候突然想到：“毒品！”
因为正是中午，巷子里都没有什么人，只有我们四个在追逐和逃跑。眼看就要追上了，这时候从巷子的一个拐弯处跑了几个小混混样子的人出来，我看出来，他们是一伙的，而韩西池根本没有犹豫，还要去抢那些人手上的那袋毒品，我知道时机不妙，但我也不能放下韩西池跑掉啊。
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来打我们，韩西池也快抢到那袋毒品，那群人也扑了上来，韩西池突然回头对我吼了一声：“报警！”那些人的一部分立刻目标转移到我身上，我也连忙从韩西池身边跑了，我边跑边摸身上的口袋，却发现手机好像没有带，我听见背后韩西池和那些人纠缠的声音，我不敢回头，拼了命地跑，跑出巷子，我连忙一口气翻过那道墙回到学校的林子里，我又跑了一阵才敢回头看，那些人总算没有追上来了。
我跑出林子，看到了一个同学，和她借了手机报警，然后又马上跑回宿舍叫上了宿舍的几个人去东门巷子，一边又打电话给辅导员，我在心里祈祷着韩西池一定不能有事情。
到了东门的巷子时，我看到韩西池倒在地上，整个人昏迷着，而且突然口吐白沫，他手上还拽着装着白粉的袋子，那个袋子已经被撕开了。我们连忙又打了急救电话，韩西池吐得很厉害，身上还有很多地方看起来是被群殴严重受伤了。
急救车和辅导员很快就来了，我们也坐上了急救车，医生看了看韩西池，判断他是中毒了。我不敢想象，我逃跑以后，韩西池发生了什么，我只希望可以快点到医院，他能没事。
送进急救室以后的事情，十年以后，我已经想不清了，当时的我，头脑一片空白。
“对不起，抢救失败。”医生说这句话时的记忆，模糊地存在我脑海里。
韩西池死了，除了身上多处严重受伤，更可怕的是，那些人居然给他喂进了大量的毒品，他死于剧毒的毒品。
后来的记忆零零碎碎，我都已经分不清顺序了。
韩西池之所以消失那几天，是因为他去调查那些毒品的来源，那个跳楼死掉的学弟，之前也是学生会的，一步错步步错，韩西池和他关系很好，也许是这个原因，让他不想那个学弟枉死。
韩西池手上抓着的那个袋子，找到了除了他以为的指纹，根据这条线索，终于找到了贩卖毒品的那些人。
韩西池因为这件事情成为了学校的英雄。
他的家人来学校收拾他遗物的时候，他父母哭得不成人样，他有一个亲姐姐也来了，一直冷冷地面无表情，我们几个同学在一旁都看得很心酸，这个时候她姐姐脸上伪装的面具突然卸下了一般，她突然情绪失控地叫了起来：“弟弟！我恨不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啊！”
千刀万剐。
这个词语戳在了我的心窝上，我不敢继续停留在那里，转身捂着脸跑了出去。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很颓靡，大家也都知道和理解我，我和韩西池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而且那天我也算是经历了那件事情，算是死里逃生。
没有人知道我和韩西池在他生命结束前差点决裂。
致使决裂的那场误会，我后来终于知道了一切。杨雪她们宿舍有人发现了一个验孕棒的盒子，有一个女生和杨雪一直关系不睦，她猜测这个和杨雪有关系，于是去和辅导员说，辅导员去联系了杨雪家里人，杨雪的事情才没有瞒住。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我总会做噩梦，梦里总是会突然浮现韩西池他姐姐的脸，她充满怨言地喊着：“我恨不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对不起，西池，其实我那天身上带着你送我的那一把匕首，我想着那是当初一时脑热结拜时你送我的东西，那天我想着我们会绝交，这信物也该还你。
我那天没有拿出来，是因为我想起赵鹏的话，东门那片区域那些人能贩毒，背后总该有些势力，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也许因为我的这个一念之差，他才会死。
那天以后过了五六天，我跑去那片林子，找到了我急匆匆时逃时扔在林子里的那把匕首。
那时恰好是傍晚，日落斜阳，林子里一片泛黄的色彩，我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大脑好像缺氧一般，手上那把匕首很沉重。直到终于回过神时，我意识到，韩西池不会回来了。
我想走出那片林子，却感觉路无比漫长每一个脚步都很沉重。
我仿佛听见那个夏天，韩西池的随身听放着Eagles的《Hotel California》。
“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你可以随时结束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但你永远无法摆脱
”
林子的上空一阵鸟群飞过，久久没有离散。那是我最后一次走进那个林子，我回头望了望四下无人的林子，傍晚时分朝阳落下，时光被悄无声息地带走，连同我的内心也一并空落落的。
“如果我问心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