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如玉》
时间回溯到青玄离开后院前。
大片的竹林在暗夜中枝影婆娑,看上去无比肃杀,只有竹光滑的树皮在月光下倒映出一些银色幽光。
“听闻,芜城今夜的孔明灯不错,锦衣玉服,丝竹美酒,甚觉无味,若有佳人相伴么,啧。”
青玄的身影在竹后影影绰绰:“刚才那番话,倒确像是你的性格。”
“ 今日,多谢沈公子出手相救了。”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追上去。
“芜城偏远,恐怕……
青玄不答,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只是折扇轻舞,待到江漓醒时,眼前已是另一幅光景。
“睁开眼睛。”
眼前分明是漫天的孔明灯,恰似那银星千点,流萤漫天,将她的侧脸衬得明亮灿烂,在逆光中几乎是个玉人一般晶莹。
“好看吗。”
“沈公子……我……”她怯弱着,用双手绞着衣角,灯火点亮了她眸子里的闪烁的光,点亮了晶莹的泪水,在初春的夜风中,她的身子仿佛单薄地不盈一握。
”嗯?“他琥珀似的眸子里藏了笑意,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说。“
“我……我想……!”她攥紧了衣角,像是在下定一个决心,一如多年前一样。
“沈公子,我……喜欢你。”
语罢,触电一般,一股热流涌遍了她的全身,她仰起头,小巧的樱唇凑了上去。
她睫毛浓密,在暗影中,长长地覆盖着眼睛,微微颤抖。在这样的暗夜中,她皮肤异样的白,冰雪一样让人感觉到微凉,而头发又异样浓黑。黑与白之间过渡的,唯有一点淡淡的红色嘴唇,柔软娇艳。
青玄看着那一点红色的唇,觉得胸口的热气渐渐冒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她。他俯下头去亲吻她的唇,嘴角贴上她柔软如花瓣的双唇,只觉得身下人身躯微微一颤,但是却并没有用力挣扎。
“……江姑娘,他道:“灯花再不看,要落了。”
“可我……舍不得。”
”那就不去看,不去念,不去想……“眼前的人眼底染上了一丝落寞的神色,却仍然是笑着的。
这是江漓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舍不得不去看,舍不得不去念,舍不得不去想,舍不得……放手……”
繁华落幕,夜色凉薄,他依旧抬头望了一眼,月色消隐在云层的后面,零星的几盏孔明灯渐渐飘远。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匆匆离去的脚步里,藏了一丝银铃的清响。
此时真正的沈幼青随嫣儿一行人着急地在后院寻找,终于在后院竹林的小径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江漓。而青玄早就化作猫儿的模样,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江姑娘,江姑娘?”
沈幼青见数次喊叫无果,摇了摇头,”看来晕的不轻。”他脱下了自己的青色长衫,披在江漓身上,修竹担忧道:“公子,你正生着病呢,仔细着了寒气。”
“无碍,修竹,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是。”
沈幼青语罢,轻轻抱起江漓,朝着江府的方向走去。
”沈公子……“江漓迷迷糊糊。
”嗯?“
”陪我去看孔明灯,好不好?“
沈幼青俊秀但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没有搭话。
夜晚的沈府,灯盏流光,烛火昏黄,照在沈幼青脸上,总有一种近乎仙气四溢的朦胧感,而幼青长得真好,容颜如玉,眸若星辉,便是那永远都挂着微笑的嘴角,都绽着这世间最让人沉醉的弧度。
“父亲……你怎么进来了?”
“你堂兄的疯病又犯了,声响着实大了些,我进来看看你。”
“与你说了几回了,你现在身子虚弱,当好好在家养病才是,你昨日又偷跑出去了吧,还将自己的外衫给江小姐披上,修竹都告诉我了。”沈老爷黑着一张脸,道。
”你身体本就弱。若再像去年冬日一样发病,教我如何去请郎中来!”
“父亲说的是,孩儿以后不敢了。”
“不敢不敢,你哪次不是这么说?”沈老爷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声音竟有些哽咽。
“以后除了节日和抓药,不得踏出家门一步。在花园散心的时间不得超过一炷香,记住了?”
“孩儿……”
沈父摔门而去。
“修竹……”青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俊秀而苍白的脸颊呛得通红:“把温在炉上的中药拿来,快去。”
一旁的小童正被古书搅得昏昏欲睡,听到公子的咳嗽声,瞌睡虫顿时四散而飞,“是,少爷。”
中药尚有余温,被幼青一饮而尽,一杯中药入口,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俊秀的面容竟有些扭曲。
“少爷,老爷不是吩咐过你安心养病吗?那日你见江小姐被吓的晕倒在后院,却还一个人跑出去,吓坏修竹了。万一病又犯了怎么办?”
面前的公子有些惭愧地笑了笑,抚了抚修竹的小脑瓜:“少爷没事,却有件事要问你。”
”胤城何处有天灯大会?“
”少爷怎么问起这个了?“
”随口一问罢了。“
”不嘛,少爷肯定是有事瞒着修竹。“
”等到修竹长大了再讲给修竹听。桃花糕在桌上放着呢,修竹帮少爷问问好不好?”
”我向府里的下人问问看罢。“
修竹乖巧地应下了,跑了出去,剩下幼青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愣愣地长叹了一口气“病何时才能好呢?”
他复又叹了一口气,摊开了书本,眼角的余光却注视着窗台,上面像是特地为谁准备的点心一动不动。
“唉。”
幼青去年冬天的急病把沈老爷吓得不轻,瘦弱无力,面容青紫,双目无神。病的最严重的时候,全身的冰寒气息几乎吞没了凝结的血气,而后过了冬,闻到了桃花的香气,竟莫名好转起来,才可算是在鬼门关里勉强捡回一条命。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过窗台,叼起一块点心,跃入他的怀中。
“小白?”
腿上的猫微眯着狭长的眼睛,煞是享受的样子,听到眼前人唤它,他微微睁开了琥珀似的眼睛瞟了瞟,打了一个哈欠,算是回应。
沈幼青笑了笑,摸了摸它绸缎似的皮毛,复又拿起书本继续读下去,然而竟然看不下一行,便痴痴念到:“才会面,便相思。相思无尽期。这回相见好相知,相知已是迟……已是迟……”“声音渐渐地微弱下去。
夜深了,沈幼青早已歇下。抬头看天色洁净,夜幕中繁星无数。
但见夜色中银铃齐响,桃花齐开,青玄纵身从窗台上跃下,在一片青光中化为人形,一袭青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得男子风流无拘。手执一把香骨桃花折扇,念罢那句,道尽风流无数。
一片淡粉的桃花顺着他的肩头堪堪滑落,停留在他刚刚念过的那一句诗旁。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你几时也会读这样的诗了?”
青玄淡笑道,望着睡去的沈幼青,呼吸急促,眉宇痛苦,发出低低地呻吟。
青玄向着沈幼青的眉心轻轻吹了一口气,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平稳而规律。
“好了,接下来该去处理剩下的事了。”
沈家,前厅。
“你昨日和我说你思过清楚了,是真思过清楚了还是假思过清楚了?”沈老爷问沈凌恒。
“堂伯,堂侄是真的思过清楚了啊,愧疚感动,夜不能寐啊。”
“这就好,亏得我没有白关你,真是不让人省心。”沈老爷理了理胡须,满意点头。
“男子汉大丈夫,身正影直,就没有那些魑魅魍魉,你看看堂伯我,为官清廉,现在为了你堂弟辞官养病,不也照样受人敬重?”
“是是是,您说的是。”
此时化为人形的青玄从门外走进来,向沈老爷打了招呼之后礼貌地落座:“嘿嘿。”
“青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无事,劳父亲挂心了,外头不知庆祝什么,声响大了些,睡不安稳,故出去散了会步。”
”你来的也正好,你堂兄也够不让我省心的了,你以后得多替我管教着他。“
”是。“青玄坐在沈凌恒对面的椅子上,一面恭敬地应下,另一面却是露出了几条尾巴,翘着腿,悠闲地晃来晃去。
沈凌恒面如土色:”堂……堂弟……你……妖怪啊!“
”哦?我,我怎么了……“
”你个混账东西准又是看花眼了,这里除了你堂弟,哪还有其他?!说不准是你心里有鬼!“
”就是!~“青玄边说话边显出了原型,笑道。
“啊!堂伯……妖怪啊……妖怪啊!!!”
“来人啊,把他给我撵下去,打三十大板,再关上两个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