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吹了进来,我看着血色夕阳。
“我要杀了你。”
我闷哼一声,一掌打在书桌上。碰。
异常沉闷厚实的声响,接着,书桌塌了。
没有声音,四只桌脚内八字地折断。
书桌的桌面,留下一个破烂的掌形,掌缘犹自冒着细微白雾。
讶异如怒涛般冲垮我心中的怨恨,然后变成莫名的恐慌。
我很生气,是啊!
但这张桌子……虽然是木桌,但也才刚买一年多啊!
“我有这么生气?!”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蹲下来检视桌脚跟桌面之间的崩口。
“不是生气,是杀气。”
我愣了一下。
老人的声音?
我警戒地环顾小小的房间四周。
我有幻听?
“是杀气啊!”
“你在哪里?”我忿忿地说,此时我的心已容不下恐惧这类的废物情绪。
“柜子。”
当然是柜子。
我的房间就只有柜子跟床底藏得了人。
柜子缓缓打开。
老人从黑暗的细缝中,慢慢吞吞地走出来。
“你怎么躲在这里?”我问,虽然是白问。
“因为你的房间就只有柜子跟床底可以装得下我啊!”老人似是而非地回答。
“你要吓我、缠我、烦我到什么时候?!”我冷冷地说。
有些人在遭遇到某些事,某些足以构成人生重大挫折的事后,就会彻底改变。
我正站在人生的悬崖、地狱的风口上。
也许,我会变成一个冷漠的人,几年后,治平项目就会出现我的名字。
“我没有吓过你,我只是想教你功夫,我一身的功夫。”
老人深邃的眼睛,诚挚地看着我。
“不必。”我狠狠地看着老人。
“正义需要功夫。”老人眼中泛着泪光。
“功夫?我一掌就砸了这张桌子!还要学功夫!”我对老人的耐性至此消失殆尽。
“要!然后你就可以劈山断河,锄强济弱!”老人背着双手,夕阳余晖照在墨绿色的唐装上,老人的皱纹反射着金黄的光辉。
“你劈山断河给我看看!劈倒了八卦山,我跪着拜你为师!”我吼着,已管不着妈是否听见。
“那……”老人有些局促,发窘道:“那只是形容一下……”
我大叫:“滚!”手指着窗户外。
老人摇摇头,说:“要是在几年前,我还真不愿勉强你拜师!我的时间……”
我一掌奋力拍在窗户旁的墙上,大叫:“你把这墙给劈倒啊!劈倒我就拜你为师!劈不倒就……”
老人一脚踏步向前,右手以奇异的速度、似快实慢地在墙上印下一掌。
“就……”我的声音凝结在空气中。
凝结在空空荡荡、没有墙壁的空气中。
我的房间失去了墙壁。
我对失去墙壁这种事,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完全。
所以,我只是呆呆看着寒风灌进我的房间。如果失去一面墙壁的房间还叫房间的话。
“轰轰隆……筐筐……蹦!”
墙壁大概砸在我爸的车上吧。
“跪下!”
老人慢慢收起右掌,气定神闲中颇有得意之色。
或许我双膝发软,但是一时间还无法从超现实中醒觉过来,我只是呆站着。
“男子汉说话算话,快些跪下!我传你一身好本领!”老人喜孜孜地来回踱步,又说:“你好好学艺,别说倒一面墙,想倒几面墙就倒几面墙!”
我歪着头,呆呆地说:“你……你怎么弄的?”
老人正要开口,却听见妈疾步上楼的声音,老人拔身一纵,跃出空荡荡的……空荡荡的超巨大破口,我急忙往下一看,老人已在巷子的另一头,化成一个绿色的小点。
“怎么回事!你的房间?”妈惊呼说。
“不知道,我回来就这样了。”我淡淡地说。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妈局促地说。
“刚刚。”我把妈推出房门,扣锁。
对于我妈,我的心算是死了。
我彻底放弃这个家。
宁愿待在一个没有墙壁的房间。
在很多年以后,我一直后悔当时这样幼稚的决定。
有时候,人不会明白自己真正的情感,一旦被深深伤害了,自暴自弃就成为唯一的选项;殊不知,其实能令自己悲伤的,正是自己最珍贵的感情,因为珍贵,所以永远都不能放弃,永远都不该掉头就走。
领悟到这个道理时,人,多半已经失去所珍惜的感情了。
多年以后,我想回家。
原来爸去大陆了。
没差,去嫖吧,然后把病射给我妈,再传染给王伯伯。
至于我那面重创我爸奔驰轿车的墙壁,被怪手搬走了。
妈要我先住到客房,她再请人帮我砌一面新墙,我拒绝了。
“要我搬,要砌墙,我就跷家。”我说,穿着毛衣在寒风中念书。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妈气得发抖。
“是你太久没跟我说话。”我算着代数。
“你爸回来有你……”妈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