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把手上,为什么会有我的手汗?
我……为什么不敢把头抬起来?
答案就在两个地方。
一个答案,就藏在我急速颤抖的心跳中。
另一个答案,就在我不敢抬头观看的……
窗户。
窗户。
我咬着嘴唇,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黑夜中的玻璃窗户。
一张枯槁的老脸,紧紧地贴着玻璃,两只深沉的眼珠子,正看着我。
正看着我。
“哇——”我本想这么尖叫。
但我没有,我根本没有力气张口大叫。
我能做的,只是紧紧抓着话筒。
我连闭上眼睛,逃开这张挤在玻璃窗上扭曲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你怎么都不说话?”乙晶狐疑地说。
“我……”我的视线一直无法从老人的脸上移开。
“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乙晶有点警觉。
“嗯。”我说。老人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也就是说?”乙晶的脑筋动得很快。
“嗯。”我含糊地说。我彷佛看见老人的瞳孔正在急速收缩。
“好可怕!我帮你打电话给警察!”乙晶赶忙挂上电话。
此刻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
其实,这个老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过就是个老人罢了。
虽然他举止怪异,甚至不停地跟踪我、吓我,但……他不过就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罢了!
奇怪的是,虽然我的脑子已经可以正常运作,也开始摆脱莫名其妙的恐惧,但我的心跳却从未停止剧烈的颤抖。
是本能吧?
但,我的本能在试图告诉我什么呢?
我应该害怕?
老人又开始在玻璃上哈气。
老人又开始在白雾上写字。
“求我当你师父。”左右颠倒的字。
我窝在床边,摇摇头。
老人一脸茫然,好像不能理解我坚定的态度。
隔着一面三楼阳台上的玻璃,一个痴呆老人,一个心脏快爆破的少年,就这么样对看着。
对峙。
门铃响了。
我想,一定是据报赶来的警察。
这次我不会再放过这个老人了。
我死盯着老人,甚至,我还试图挤出友善的微笑。
楼下充满高声交谈的声响,似乎,那些死大人们正在骚动,似乎,他们正在妄自判断一个国中生的人格。
没关系,过不久真相就大白了。
我静静等着敲门的声音,期待着那些死大人惊讶的表情与一连串的道歉。
老人继续死贴着玻璃。
我的心脏继续狂颤。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的关系,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太慢了。
度日如年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死大人们为何迟迟不上楼解救我呢?
你猜,最后我等到那些僵化、古板、自以为是、冷漠的大人吗?
我注意到楼下的嘈杂声逐渐散去。
我想,那些警察多半被爸他们请走了。
我知道我再一次被家人放弃。
“叩叩叩!叩叩叩!”
是我期待的敲门声!
我压抑住满腔的喜悦,慢慢地走向门边,以免吓跑了老人。
我打开门,是妈。
“妈,你看!有个奇怪的老人贴在窗户上!吓死我了!”我指着玻璃,这次,老人只是傻傻地看着我,并没有闪电般逃走。
妈一身的菸味与酒气,眼神散乱,她胡乱地塞给我一把千元钞票后,说:“刚刚赢了不少,给你吃红啦,自己去买喜欢的东西还是存起来……”
我抓着妈的手,急切地说:“妈,你快看看我的窗户!有人贴在上面!”
妈头歪歪的,随意朝我房里看了看,说:“喔。”接着,妈就歪歪斜斜地走下楼了。
就这样走下楼了。
悲哀的感觉彻底取代了恐惧。我看着房门被冷冰冰地带上。
关住我自己,一个人。
我坐在地上,看着唯一陪伴我的老人。
是的,是陪伴。
在我的家人背弃我以后,我的心算是阴暗灰冷了。死了算了。
那老人似乎看出我的悲哀,于是乎,他的眼睛从死鱼眼变成沧桑,变成一个老人该有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原本躁乱狂奔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平息下来。
老人又开始在玻璃窗上哈气,接着又用手指写着:“别难过”。
我无神地摇摇头。
老人,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对峙,开始一整夜的默然对视。
一整夜,我都在老人沧桑的瞳孔里度过。
老人,也这样贴着玻璃,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