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条忒修斯之船,被卸下的零件、自然脱落的船漆、游客留下的礼物又或者垃圾,各式各样的东西沉浮在这片记忆的海域里。按理说,人很少在这个年纪就开始念旧。等他们引擎生锈、燃油烧得快见底,月亮就会用潮汐载着那些东西追赶上他们、围困住他们。
渔网撒下去,色彩梦幻的物品被捞上来。沥水的时候,记忆和水汽一样湿漉漉地扑上来。
按理说,人很少在这个年纪就开始念旧。
那天又是一节晦涩的逻辑学导论课,我抬头看一眼黑板上一长串的符号,接着漫无目的地刷空间。高中同学在空间问大家刚认识她时有什么误解。我和她并不熟悉,于是点完赞就准备划过去。但食指碰到屏幕的时候,好像被电到,想法也转向。最后我存图发了条说说:都快来陪我玩。
评论很多,现生中真的看过脸听过声音的、窝在同一个狭窄的八人间里生活过的,可能就和数分钟前的我一样轻轻划过去了,连点赞都没有,我也就无从判断他们能否在繁杂的信息里看到这样一条。
“一直以为是比我大几岁的姐姐,没想到是妹妹。”在网上认识很久的亲友说。
当天晚上室友出去乐骑,带着我的手机在北园抱着学校里的猫坐到将近十一点。催收材料死线将近的我转战到笔记本,发完消息后任务栏里的红点驱使我点开空间。网页端的空间还挂着我刚刚注册时候的名字,于是还没来得及扣脚趾我就被回忆偷袭。
从最后一页一条条回看,仿佛按着顺序我也就能重新经历一遍生活。在评论区里看到昵称已大不相同的留言,根据称呼和语癖去对号,甚至于看自己的评论都有种旁观感。这时候才真切体会到在无意识中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再看那些旧日的说说就像蛇蜕下的皮、城市化推倒的老屋。
网友与同学都在同一个账号上的我、聊天总习惯性的带句号的我、讨厌自带黄豆表情的我,太多我熟悉的又不熟悉的我,都像船上缓慢更换的零件,流入记忆的海里又在此刻被打捞上岸,擦洗干净后收入橱窗。但我知道,过不多日新的零件又会填充至船身,它们会又一次在时间的伟力前脱落,沉进海里。
还是那天晚上,我把那条说说的截图分享给班长。她笑完后问我,评论里是否有我的网友。我说是有几个没来得及换小号加的,她沉默,我看见窗口上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是很短的一句话:
“你不怕?”
我当然不是不怕,只是那一瞬间想玩的念头压过了深思熟虑。我总是喜欢干一些脑袋一热的事情,也许这是还没来得及更换的部分,又也许是工程量太大换得缓慢、效果不显著。她说完我就去把那条说说设为了仅本人可见。
生活每天都在赋予我们什么又拿走我们什么,但写下这样的文字好像我就有了凭依,以后能按图索骥找回掉在江中的剑一样。但我知道,这些文字本身也终有一天要流入记忆的海里,等待我再一次的打捞、淘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