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誓言成灰


　　誓言成灰。

　　阿笑绝对没有想到，一个人的生存欲望可以是那么地强，强到摧毁一切美好，强到让誓言化成灰烬。


　　三年过去，饶是曾经见过阿笑的武林精英们，恐怕也早已忘了她的模样，更何况她当时灰头土脸，又有几人能够看清呢？能够记得她的人，也就只有这位久伴身旁的如意郎君十一了。

　　他们回到那片两人相识的小竹林，青翠绿郁的竹子透出翡翠般的光亮，没有翻腾的乌云，只有晴朗的蓝天，曾经的戾气荡然无存。

　　江湖上流传着一个笑话，东霞派元真上人与洛清派公孙掌门为争一个脑袋在一片小竹林里战了一天一夜，直到战斗结束，才发现那个脑袋早就不在了，而这场战斗的胜利者为何人？没有人提起过，因为那根本不重要了。

　　后来的武林盟主又是为何人？公孙？元真？都不是，是那青龙门副门主“玉公子”，不，如今是门主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门主的，总之他如今也已经是盟主了，无人会去深究。武林本就男子居多，大多数又瞧不起女子，自然轮不到元真来一统江湖；而公孙行事偏激鲁莽，说到底江湖还是存着权斗，论智谋他便输了一半的武林人士。

　　阿笑挽着十一的手臂，两人行走在竹林中，愉快地谈笑着。

　　最终他们深入迷雾之中，回到简陋的小木屋门前。对着这样一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门，两人一时思绪万千，复杂的情感在脑海中快速翻涌，心头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观望许久，阿笑终是伸出手去推开。

　　柔荑轻触木门，正当虚掩着的木门被“吱呀”地推开，一股强劲的气流突然从屋内冲出——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扑到脸上，阿笑以为自己会被这强大的气流推开，未曾想身上一轻，便双脚离地，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了起来。十一运足内力稳住下盘，却仍被冲退出数十尺开外。

　　竹叶的巨浪被猛地掀起，伴着一阵沙尘，沙尘滚滚，巨浪滔天，纷飞的竹叶织成一张绿网，又有规律地落下，仿佛就是为了让十一震惊，敌人布下这样一块绿色的幕布，再让绿色的幕布赤裸裸地揭开可怕的景象。十一终于看清眼前事物之时，他愣住了，脚步有一丝丝的退却。

　　蛇形怪物，是一只蛇形怪物，却生着短短的四肢，不，那又并不短，因它身躯十分庞大，乃至那对于它而言十分短小的四肢能够轻易地握住一名成年女子的身躯，正是阿笑的身躯。它的身上是黑色的花纹，像是一条又一条巨大的裂缝，随时能够吞噬接近者的生命。

　　蛇形怪物张牙舞爪，张开大嘴，露出红舌与獠牙，似乎在示威。

　　“怪物！”十一呆立许久，终是出声，克制住颤抖的语气，抽出身后的剑，对着眼前的怪物喝道，“放开她！饶你一命！”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明白，说这话时，几乎已经用尽毕生的勇气。

　　怪物握着的那人儿心中几乎净剩恐惧了，她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庞大的怪物，这就是妖吗？父亲曾经说过妖隐于世间的传说，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身旁，她恐惧得喊不出声儿来，却没由来地觉得自己不会死，是心底对十一的期望吗？

　　然而，当妖怪摆动身躯、伸着“丫”形舌头对十一冲去时，十一便消失了，并非毁灭，并非死亡，他只是用了他的轻功，飞走了。

　　“阿笑！对不起！我会回来救你的！”

　　“阿笑！对不起！我会回来救你的！”

　　“阿笑！对不起！我会回来救你的！”

　　阿笑的希望破灭了，尽管她还是没由来地觉得自己不会死，可她被抛弃了，时间来不及让她流下眼泪，便让她失去了知觉……

　　转醒之时，阿笑看见高悬的房梁。

　　自己竟身处于一间大屋中，床边坐着陌生的男子，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小笑儿？”

　　方才种种，如同大梦一场。

　　只见男子一身青色的衣裳镌刻着银色的云纹，而他的五官如玉雕琢，是世间仅有的绝美，美到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阿笑不认识他。身周的屋子很大，摆设并非金碧辉煌，但也看得出是有钱人家。

　　“你是谁？”阿笑抽开被他握着的手，问道，声音微颤。

　　那人笑了，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给人的感觉便是，他的确是笑的。“我是你的夫君，你忘了吗？”

　　“我……我的夫君……”她只想到十一，想到“十一步青云”，那是十一的轻功，他用他的轻功，抛弃生死边缘的阿笑。她的眼眶顿时湿润，眼泪来得太快，一下子断线，落在衣裳上，浸入发肤。

　　“小笑儿，你做噩梦了吗？我是你的夫君叶青，我会一直伴着你的。”看不清的神情带出清越之声、温柔之语。

　　阿笑一时懵了，叶青？

　　男子缓缓开口道：“小笑儿，你头受了伤，好容易痊愈了，不会就把我忘了吧？”声音是委屈的，神情却依然是为模糊。

　　阿笑盯着男子的脸，无言。她很痛苦，痛苦于回忆当中，痛苦于十一的美好，痛苦于十一的懦弱，痛苦于看不清，痛苦于不相信。她不相信，不相信这是一场噩梦，噩梦好长，足足做了二十年有余，水月神教的十几年、和十一在一起的那三年，这噩梦长到足以构成一个人生，是英年早逝的人生。

　　——可她又开始怀疑自己了，水月神教的那十几年，她忆不清，忆不起父亲之名，忆不起水月神教之貌，甚至忆不起自己的全名。往昔是如何？来昔是如何？甚至，此刻如何？

　　莫非这当真只是一场梦，一个不存在的故事吗？

　　许久，她终于开口：“这是哪里？”

　　男子一直在侧静守，他答道：“竹叶山庄。”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叶青。”

　　他叫叶青。

　　好耳熟。

　　阿笑有一瞬间的失神，一幅幅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最终，她突然毫无预兆地露出笑容：“我，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夫君，你是阿青！”

　　叶青点点头，不知他表情如何，但可感受到他的喜悦，他伸出手抱住阿笑，给了她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旋即问道：“你可记得为何这儿唤作竹叶山庄吗？”

　　阿笑摇摇头。

　　叶青续说道：“因为你姓竹，我姓叶，而这山下又有一片美丽的竹林，你我隐居在此，所以，这里叫竹叶山庄。”一个多么美丽的理由啊，男子和女子相爱了，隐居于山水间的一个山庄，并以彼此的姓氏为名。

　　阿笑离开叶青的怀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自己的名字，是叫竹笑吧。

　　叶青揉揉阿笑的发丝，用一种温软的声音说道：“方才所梦，若是可怕，便忘却吧，梦既为梦，不必放在心中，你只需记着，有我——你的夫君叶青在身边，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叶青再次拥阿笑入怀，阿笑呢喃重复着这甜蜜的誓言，只觉甚是熟悉，是他曾经道过的吗？又或者，如此熟悉，是来自某场逝去的梦境？

　　在叶青的安抚下，她再次沉沉睡去。

　　竹林外，年轻的剑客双膝跪地，地上的沙土被悲愤耻辱的泪水浸湿，泪水来自剑客，无人知晓他悲愤的理由。

　　“阿笑，对不起，我会回来救你的……”